() 郭淮惟有望鸽兴叹,却已是追之不及。</p>
与此同时,武功城外数里远的一处山颠上,吴晨骑在战马上,双眸亦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不住远飞的信鸽。阳光从地平线照shè出来,撒在他身上,映出一丝蒙蒙的辉光。苏则骑马立在他身后,亦是一声不作。直到天空中那几个黑点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轻叹一声,说道:“起始时我对郭淮是有些怀疑,但自他说了那番话后,不自禁的就有些困惑,觉得难以分辨他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p>
吴晨微微笑道:“文师说的是不是他那段‘凉州人与并州人结怨’的话?他说那些话正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诈降计。此子虽然年幼,但无论胆识、口才、应变都超绝常人,rì后前途不可限量。”苏则揶揄道:“明公答应三rì后再来,原来是起了爱才之心。”</p>
吴晨微微一笑,算是默认。苏则笑道:“那么明公又是如何发现他的破绽的呢?”</p>
吴晨心道:“段煨心狭好妒,却又沽名钓誉。贾诩将他的xìng格摸了个透,从容而去,段煨不仅没有加害贾诩的家人,反而颇为礼遇。这些事情明载于史册,郭淮却说段煨一心要杀得力谋士。正是这里露出了破绽。”心知这正是所谓的历史优势,使自己能够了解一些一生从未曾谋面、甚至永远不会相见的人的xìng格。但这说起来却的确有些骇人听闻了些,因此干脆不说。嘴角漾起一丝微笑,悠然道:“文师忘了我师兄的绰号叫‘jiān商’。他说的话中,九句半真话里面必然夹半句假话。和他斗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从真话里面捡假话了。”</p>
苏则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哎,可惜我来得终究晚了一步,未能亲见他一面。”吴晨想道:“若不是和他斗心眼斗了一年多,什么亏都吃过,让自己学懂了小心谨慎,不再轻易为假话欺骗,否则,在这波谲云诡的乱世,自己早已如投入洪水中的落叶,不知飘在何方。”</p>
想起翟星,和他讨价还价的那些rì子,如一叶轻舟在心湖悠然掠过,在心中漾起一股暖意,微笑道:“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嗜好,就是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厮混。只要天下重归太平,咱们再将长安建成天下首屈一指的繁华都市,他想不出现都难。”</p>
苏则的眼睛中涌起一层水汽,低喃道:“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声音低徊悱恻,想是此刻被说中心事,情怀感触之下,不禁有些意醉神迷。</p>
吴晨心中更是感触良多。当初之所以选择到东汉末期来游历,不但是为了见一见心中仰慕已久的千古英雄,更是为了体会和这些名垂数千年的热血男儿共赴沙场、体会一骑dú lì、万马齐喑的万丈豪情。只是身不由己的卷入乱世洪流,才体会到乱世中人最渴望的反而是天下太平。但这四个字却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比登天。经过数年的征战,安定与司隶兵丁中许多人的父兄都死在对方手中,仇怨纠结缠绕,绝非说几句话就能让相互敌对的一方放下武器。更不用说在千里之外的河北,曹cāo也在为统一天下积蓄实力。四年后,他会将河北占天下总数三分之一的人力财力全部吸纳,百万军队将在他不世出的军事才能统御之下挥戈南下……</p>
想到此处,蓦然觉得似乎有两道睥睨天下、睿智冷峻的眼神,已穿过万里江山望了过来,心血蓦然一热,豪情顿生,奋然道:“段煨已传出消息,刘晔应当会率军再次潜往雍县,咱们这就去打他个落花流水……”</p>
“行军——”</p>
“行军——”</p>
随着传令兵的号令,四千兵士缓缓开动,溯漆水北上。</p>
关中的地形西高东低,漆水从西北流往东南,地形便利之下,水势湍急,乘筏而下,行军快逾奔马。但现在逆流而上,木筏就再不能用来行军,全军弃筏上马,将筏子藏在漆水河岸一处偏僻的山坳后,沿漆水河谷向雍县而去。</p>
武功县境正是号称“八百里秦川”的腹地,平川莽莽,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数座小山偶尔点缀其间,再加上现在又是夏末秋初,青草绵延,草木茂盛,放眼望去,草sè如海cháo一般铺满整个视野。</p>
这时已是卯时初刻,一轮旭rì渐渐东升,阳光先是在浅灰的云层的边际勾勒出一丝淡淡的红晕,慢慢的,红sè晕染到整个云层,东面小半个天空一片灿然。先是通红如朱,随着大军不住前行,云团的sè彩不住变幻,慢慢由红转黄,变成一片灿灿的金黄,然后慢慢变浅,终于淡了下去,现出晴朗的蓝天。</p>
苏则用马鞭指了指天空,说道:“明公看到了没有,那是朝霞。所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朝霞一出,今rì午前必然有场大雨。咱们应该在午前找一处地方歇脚,不然很可能会被淋成落汤鸡。”</p>
吴晨探手试了试风向,笑道:“这句农谚我也听说过。不过我还曾听伯奕说过‘长安自古西风雨’,现在的风向还是东南风。你说当这两句谚语相矛盾的时候,究竟是会下雨呢还是不会下雨?”苏则道:“哈哈,老天爷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到了午时就知道了。”</p>
吴晨微微一笑,眯眼向前望去。经过半个多时辰的急行军,太阳升至东面的天空,天气炎热起来。阳光照在铁甲上,铁甲有些发烫,贴在身上,肌肤有些略略刺痛。耀眼的阳光下,远方一望无际的平川慢慢现出一抹远山,东西亘列,伏在天际的尽头。估计再向前走一个时辰就将进入那片山区。</p>
河风阵阵,不住吹动,两岸茂盛的芦苇在微风中不住摇曳。七月的风有些炎热,但夹着浓浓的水汽,吹在身上却和煦如风。身旁流水汤汤,轻轻拍击河岸,传出哗哗的轻响。远处河岸上不时传来鹧鸪的鸣叫,那是任晓手下的探马向大军回报前面水路的情况。昨晚郭淮的一把火虽然没给大军带来什么损失,但还是提醒了吴晨,并不是只有历史上留名的人物才值得提防,敌军中卧虎藏龙,还不知有多少未成名的人才隐忍待发,只等时机一到,便一跃成为风云人物,稍微的大意都可能会成为这些人成名的踏脚石,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要护卫这四千多人的安全,唯有谨慎再谨慎。</p>
太阳渐渐攀升至中天,大军加快脚步,不多时就进入山区。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毫无遮挡的投shè而下,幸亏山道旁栽着不少枫树,在头顶投下一片清凉。吴晨指着从茂密的枝叶间隙透出的天空,向苏则笑道:“文师,你看这天气象要下雨的样子吗?”苏则微微笑道:“还没到晌午呢。不到最后一刻,结果如何,还很难说。”</p>
吴晨哈哈大笑,忽然听得前头传来一阵山鸟的叫声,数十只雀鸟从河岸两旁惊飞而起,向这边飞了过来。吴晨低声喝道:“河道上有人。”右手一挥,兵士纷纷在河岸旁的树丛边伏了下来。不多时,就听得水浪声响,一只木筏转过山坳出现在眼前。筏上那人面sè黝黑,神sè恬冲淡雅,竟是王翦。</p>
吴晨大步纵上河岸,高声叫道:“王翦,王大哥。”王翦鄂了一下,随即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急撑数下竹篙,摆到吴晨身旁,说道:“吴使君,我正找你呢。昨晚接到探子的回报,夏侯惇没有回美阳,从雍县撤走之后就向武功方向退军。”</p>
吴晨吃了一惊,说道:“消息可靠吗?”王翦道:“赢天还怕是夏侯惇的诈计,专门渡河去美阳看了一圈,因此绝不会有错。”</p>
吴晨忖道:“赢天虽然年纪小,但心计深沉,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骗得了他的。看来夏侯惇应当是回武功了。”苏则沉吟道:“夏侯惇是不准备过雍水了。他在那儿吃了败仗,知道三路进攻已没什么指望,因此从武功绕道郿坞,想和韦端重组战队,以两队重叠推进的战术进攻雍县。”</p>
王翦道:“唐校尉、段校尉也都是这般想的。唐校尉怕并州大人不知敌军部署,因此命我赶来报信。”</p>
吴晨所有部署都是针对夏侯惇会再次返身进攻雍县而设想的。夏侯惇不但在所有敌军中战力最强,斗志也最高,只有歼灭他,才可以震慑敌军,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从而将钟繇的势力一举赶到渭河对岸去。只是没想到夏侯惇当断立断,知道岐山这条路不通,随即撤军。心中暗暗赞叹,见势而断,夏侯惇果然不愧大将之名。只是,这时的局势却是更加复杂了。</p>
不知何时起风了。山风吹得各人衣衫猎猎飘舞,两旁笔直向天的树丛发出哗哗的林浪。</p>
云仪见吴晨沉吟不语,说道:“沿漆水再回雍县是没什么战机了。不如干脆去郿坞,与庞黑脸前后夹击韦端。”吴晨摇了摇头,突然头盔上“啪”的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甩在了头上。转头望去,身后的旗帜的旗面一角迎面不住甩击。心中一动,大声喝道:“转风了。”</p>
仰首望天,只见乌云从远处的山头急涌而起,漫天风云疾走,原本晴朗的天空顿时暗了下来。吴晨压抑住心中的兴奋,缓缓说道:“文师方才说午前一定有场大雨。按接到的战报来说,夏侯惇昨rì晚间就已经向武功方向撤军,但咱们来的时候他还没到。照脚程推断,他现在应该也还没有到。如果此时来场大雨,他还会不会继续行军?”</p>
苏则断然道:“除非确切知道身后有敌军追赶,否则任何一支新败的军队都不会在大雨中赶路。如果趁雨赶过去的话,一定能截住他。”</p>
话音未落,一道电光划破天空,跟着“轰隆隆”一声炸雷,黄豆大的雨点从天空疾落而下。吴晨大口大口的喝着滂沱的雨水,从怀中取出地图,大声喝道:“文师,你是武功人,知道不知道靠近槐里的渭河边上,有哪处地形比较开阔?我们在那里阻击夏侯惇。”</p>
此时雨声渐响,风卷林木,漆水奔流,耳中一片哗哗声。苏则指着槐里西面数里处的一段河道,扯着嗓子大声叫道:“诒亭附近比较开阔。”吴晨喝道:“好,咱们就在那里打他个出其不意。文师,你率三千人沿漆水而下,转道渭水到诒亭扎营。今rì晚间,我必然将夏侯惇引到那处。那时候他追了我们半rì,人困马乏,你率军从zhōng yāng突击,我再率军从侧翼攻击,一定能将他消灭干净。”苏则吃惊道:“明公……”吴晨道:“这次我们的人不能带多,否则就算截住他,咱们冒雨跑了一阵,无论体力还是士气都不是他的对手。人不能多,所以我必须去,而且只有向敌军纵深退军,他才不会怀疑是我军的计策,否则,他绝不会追来。”转过身,向王翦道:“王大哥,这次又要劳动你这个超级向导了。”王翦朗声笑道:“荣幸之至。”</p>
众人原本进山不远,此时顺着山路下走,来到山脚下。这时雨下得更大了,全军人马尽皆湿透,雨水却仍是不间断的打在脸上、手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