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晨道:“没有野心就不能来河北?那好,联合河北击败曹cāo算不算是一种野心?”冯孚轻叹一声,道:“这不是野心,而是痴心。袁大将军率二十余万人尚且做不到的事,使君几千人就能做到?为使君计,最上之策便是穿壶关入并州,借道并州入潼关,最下之策便是滞留河北,作‘卞庄刺虎’之……唉,使君其实不该来河北。”</p>
吴晨仰起头,天空雨丝纷繁,拂在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清新,缓缓说道:“三辅历经多次战争,早已破败。这数年我南争北讨,统一安定、汉阳、陇西、三辅等郡,其间汉阳遭夏侯渊屠城,北地、陇西等郡又历经多次匈奴、羌、氐叛乱,能积聚的兵力也不过三四万之间,而且要分散在西、北、南三个方向,以备三方之乱。曹cāo攻伐河北出动的兵力已达二十万,若河北覆亡,曹cāo又会出动多少兵力进攻三辅?三十万还是四十万?”用手抹去眼上的雨水,道:“所以我不是来河北趁火打劫的,而是切实看到‘唇亡齿寒’之祸已迫在眉睫,有万分的诚意和河北众人共抗曹cāo。”</p>
冯孚摇了摇头,道:“河北风雨飘摇,皆因内乱所致,使君既要联盟,又在四处扩招河北百姓,怎能不令人心中起疑?联盟即使成功,临敌之际两军难免相互牵制,不但应付不了曹cāo,反促河北速死,这便是我见使君收下那些百姓时说‘这下你可惹大祸’了的原因……”</p>
吴晨笑了,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必须尽快见到袁大将军的原因。我不但要和他说联盟抗曹的事,还要将我军不得不调用河北物资的苦衷向他摆一摆。但我可以向苍天明誓,我若有据河北而有的野心,叫我死于乱箭之下,击败曹军之rì,便是我退出河北之时。”</p>
冯孚悚然动容:“下官听到陈少傅死前的那番话时,对使君已心无疑虑,使君又何苦发下如此重誓?”吴晨道:“哈哈,‘亲兄弟明算账’,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清楚些为好,否则难免首鼠两端,给曹cāo挑拨离间、各个击破的机会。”冯孚长笑一声,道:“有使君这句话,我想河北已再没人敢怀疑使君的用心了。‘亲兄弟明算账’,嗬,爽快。”铮的一声将长剑拔出,铮的一声在抬起的右腿上折断,随手将两截断剑扔到地上,向吴晨道:“初见使君时,下官也不敢深信使君到河北来的用心,见使君收敛河北乱民,以为使君有所图而来,如今才知使君实乃赤诚君子,冯孚自问一向善于相人,经使君之后,这一句就再不敢拿出来见人了。”见吴晨仍是有些愕然的望着地上的断剑,冯孚哈的笑了出声,道:“折剑和不识人的事没什么干系,只是使君说话豪爽,说的下官胸口热血沸腾,不做点什么心中总有意犹未尽的之感,所以就将这剑折了。”呵呵一笑,拾起地上的断剑,说道:“剑啊剑,你随我数年,无尺寸之功,但今rì却见证冯孚和并州大人相知相交之情,虽断亦无憾了。”用手在地上刨了坑,恭恭敬敬地将断剑埋在其中,用沙土掩上,起身又向剑冢拜了两拜。吴晨心道:“人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以前还不清楚,今天见了陈逸和冯孚才知道什么叫‘慷慨悲歌’。”对冯孚的亲近不由的多了几分。</p>
冯孚拍了拍手上的泥沙,道:“袁大将军现在屯军平原城外,据此约有一百余里,一定还不知使君到了河北,下官这就启程返回平原,向大将军禀报使君到达河北的消息。”吴晨道:“军情紧急,我也希望能尽快见到袁大将军。”顿了顿,向远处道:“任晓,任晓……”任晓快步奔了过来,吴晨道:“这位是我斥侯营的校尉,为人机jǐng,不啻于我军的耳目,我就让他随主薄一起到平原见大将军。”冯孚道:“好。”吴晨向任晓道:“你这次去见袁大将军……”冯孚袖子挥了挥,笑道:“使君不用再多嘱托,见大将军的事下官会在路上向任校尉一一交代,使君就等好消息吧。”吴晨笑了笑,道:“那我就不说什么了。恭祝两位马到功成……”两人向吴晨深施一礼,快步向远处的战马走去。</p>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之后,吴晨这才回头向已立在身后片刻的蒋奇道:“我军已集结完毕,一会儿就会回淇园。陈少傅死者已矣,你们打算如何安葬他?”蒋奇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道:“这个全听使君安排。陈少傅领咱们来之前就知道自己已命不久长,所以不只是想向使君道歉,而是想将朝歌托给使君……只是少傅伤势太重,只说了前面的话,就……”说到这里,呜的一声又哭了出来。</p>
吴晨苦着脸笑了笑,指着远处负担挑荷的数百百姓道:“他们是随你们一起来的?”蒋奇点了点头,道:“他们是张绣屠城后剩下的朝歌百姓……”吴晨缓缓道:“蒋司马对荡yīn熟悉么?”蒋奇道:“我……下官是二月随大将军出征平原,荡yīn的事二月之前还知道一些,再往后有什么变化就不清楚了。”吴晨道:“方才和冯孚商讨战情,朝歌周边的邙城,邺城、壶关、毛城,冯孚都提到有曹军大将驻守,唯独荡yīn没有提到。这几天我军斥侯探听的消息中提到荡yīn,都说是曹洪调张绣至淇园也是为了防备荡yīn。我想知道为什么邺城周边的城镇曹军都有驻军,为何独独荡yīn这里没有。如果实在不行,我想领百姓先去荡yīn。”蒋奇沉吟了片刻,道:“下官也不知……啊,是了,荡yīn的守将是陶升。”吴晨奇道:“陶升?是什么人,竟然会让曹军如此忌惮?”蒋奇第一次露出笑容,道:“我……下官以为曹军不是忌惮陶升,而是忌惮陶升后面的那个人。”吴晨愕了鄂,随即醒悟,道:“啊,你说的是张燕。”蒋奇赞道:“使君当真了的,下官说的正是张燕。荡yīn背靠黑山,而且陶升又是黑山黄巾出身,未投袁公时便和黑山黄巾的各部渠帅过从甚密,黑山黄巾里的很多家人都在荡yīn。张燕据黑山近二十年,带甲近十万,袁公在世时对他也是头疼异常,曹军不敢逼近荡yīn,多半便是因为忌惮他的原因了。”</p>
吴晨欣然道:“我怎么将这个人忘了……蒋司马,你和张燕有什么……河北众人中,谁和张燕打过交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蒋奇道:“下官职小位卑,和黑山黄巾只交过战,可没打过什么交道……”吴晨道:“张燕不是曾降过袁大将军的么?当时说服他……当时经过是怎样的?”蒋奇脸现为难之sè,道:“下官只听说过张燕投降的事,中间经过可就不清楚了……”吴晨长哦一声,道:“说得也是……”语气虽然平淡,却难掩失望之情。</p>
便在这时,就听到马蹄声响,就见两骑从远处快速奔了过来,吴晨一望身形便知是任晓和冯孚,低声喝道:“一定是朱灵出兵了。”正要快步迎上,猛听得远处一人大声叫了起来:“冯大哥,冯大哥。”冯礼听到喊声,应道:“我在这里……”吴晨向那人瞥了一眼,就见那人蓑衣斗笠,一副船夫的打扮,心中一动,道:“冯礼,他是你们在上游扮船夫的人?”冯礼点了点头,道:“他叫尹十三,家就在淇园上游……”向尹十三挥了挥手,叫道:“老十三,我在这里,是不是朱灵来啦?”尹十三气喘吁吁地道:“来啦,来啦,就在咱们的渡口那里……”话还未说完,这边任晓和冯孚已跳下战马,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吴晨身前,还未站稳,任晓已气急败坏地道:“使君,咱们奔到前面不远,和曹军的斥侯朝了个相,曹军斥侯想引咱们往东去,我见事情有异,猜想朱灵应当率兵到了这里。”吴晨道:“我已经收到消息了。朱灵在上游集结,他是想在我军回军时拦腰一击呢。”向尹十三道:“他渡河了么?”尹十三喘了几口气,道:“还没有。咱们在对岸的一棵大树上悬了一面曹军军旗,只要旗掉了,就是朱灵来了。我见旗子掉了,连忙划船过来,我知道军情紧急,可没敢耽搁多少时辰。”冯礼拍了拍尹十三的肩膀,道:“使君,别看咱们十三长的老实,大事可从来不糊涂。老十三,这次如果打跑了朱灵,你老十三就是首功呢。”</p>
尹十三结结巴巴地道:“首……首功,真的是首功?”冯礼道:“使君让咱们在渡口巡游的时候不就说了军情第一的么?使君,你说说看,十三这回是不是立首功了。”这时冯孚上前一步,打断道:“使君刚击破张绣,兵士都还没有集结,朱灵虽然赶了十余里雨路,但比起安定大军的恶战,仍算是养jīng蓄锐……依下官看,还是暂避锋芒为上。”</p>
冯礼叫了起来:“什么?避其锋芒,为什么要躲啊?咱们一躲,渡口的那些机关不就白设了?使君,咱们摆弄那些机关就是为了等朱灵的,知道他来了……使君可不能躲啊。”</p>
吴晨淡淡地道:“军情为上,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知己而不知彼,一胜一败。冯礼,你和我到上游去,我要看清楚曹军的实力再决定是战还是退。”</p>
※※※</p>
五月二十,陇西金城。</p>
初一与十五是程游任行金城太守时所定的羌汉互市的rì子,到王乐任陇西太守,改初一十五为每月逢十,五月二十便是这个月来第二次互市。</p>
一大早,东市平准令马周便穿戴整齐,步出府门,往城东的榷场而去。昨rì的大雨留下一地的泥泞,长街两侧的排水渠也被淤泥塞满,像是两条泥水沟侧卧在土路两旁。天时尚早,路上行人几乎不见踪影,只有几名老吏将前几rì攒下的麦草和木灰取出,铺在最泥泞的街段。那几名老吏望见马周,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向马周道:“准令大人安好。”马周笑了笑,道:“众位安好。”一名老吏道:“……准令大人起这么大早,是去榷场吗?”马周笑道:“今rì不是二十么?王府君定下的互市之rì,不早去,又要被王霆将军骂啦。”另一名老吏道:“准令大人,有件事咱们想向您打听打听。”马周微笑道:“何事?但说无妨。”那老吏张了张口,先前那名老吏已抢先道:“咱们听说羌人又在西海(今青海湖)集结了……”马周笑道:“哦,这么大的事,我怎地不知?你们听谁说的?”</p>
远处一名老吏将簸箕中的草灰倒在一处水洼,接口道:“是听破六浑蘉说的。那小子是狍罕义从胡,在咱们这里任狱吏,昨晚雨下得急,那小娃娃没处躲雨便到了咱们这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