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晨到城墙下时,数名军令官迎了上前,其中一人接过吴晨手中的令箭,细细看了看,便和另外数人快步向城墙奔出,只留一人拱手留在吴晨身侧,说道:“使君,五百弩兵已在城下集结,还剩下三百大戟士还需去营中去调。”吴晨点了点头,道:“好,有七百大戟士也够了,不知他们在何处集结?”那传令官向门口的空地一指,道:“就在哪里。”</p>
其实吴晨早已见到那些在城门口集结的袁军兵卒,只是袁军不住从军营中涌出,城墙四周也分不清哪些是守城的兵卒,哪些是出城救人的兵卒,这时听传令官一说,吴晨将目光转向城门前汇聚的兵卒,但见这些兵卒虽然紧握手中的长戟,但人人脸上都有惧sè。吴晨心知若用这些兵卒出城迎战,在心里上已输了曹军。当下快步走到袁军前,喝道:“你们便是要出城救人的袁军?”</p>
那些袁军原本有些松散,听到吴晨的喝声,不由得紧了紧阵型,有些人将长戟攥了攥,挺起了腰。吴晨冷笑道:“不管你们是不是要出城的人,既然进了这个阵,我会一视同仁,只是我和你们以前遇到的将帅不一样,你们也该知道我出身西凉,那么以前的河北军规统统作废,都要跟随我的西凉军规。按咱们西凉的军规,一人坏阵,同伍尽皆坑杀,一伍坏军阵,则一队都要跟着处死。如果是百人队坏我军阵的,哼哼,那么同伍的五千人都不要想活了。”</p>
军阵中嗡的一声,众人交头接耳,脸上都现出愤然之sè。</p>
吴晨冷笑道:“怎么,是嫌我的军规太宽了么?好,那边这样吧,若一人乱我军阵,不单同伍连坐,我还要找到乱我军阵的那人,将其全家老小尽皆坑杀。一人乱军阵,那么全家坑杀,一伍乱军阵,就将这五人的全家老幼尽数坑杀,这下不轻了吧!”</p>
军阵的嗡声顿时停止,人人怒目相视。吴晨笑道:“我知道你们恨我,但恨我也比死在阵前要好。听着,若有人即时斩杀坏军阵者,这人不单不连坐,还有赏,赏赐便是将被杀那人的家小充为此人奴隶。西凉的军令,你们都记熟了么?”</p>
军中众人三三两两,低声应道:“记熟了。”</p>
吴晨大笑道:“看来不杀几个,你们是记不熟咱们西凉的军规的了。来人,将他,他,他,”一面说一面用手点了队列中的几人,“拖出来,砍了。”</p>
身后的兵卒都是一惊,吴晨喝道:“怎么,你们也想以身试法?”身后的兵卒互望一眼,低声应道:“不敢。”奔入队列,将吴晨点的几人拖出行伍。那几人大叫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吴晨喝道:“军纪不明,罪责本在我,但时间不等人,城外的兵卒可没时间等你们一一熟悉军令,唯有拿你们祭军令了。”喝道:“砍了。”</p>
这时已有人悄悄退向军阵之后,吴晨冷笑道:“你想去哪儿?是找人搬救兵么?”那人颤声道:“属下……属下不敢。”吴晨冷笑道:“还不执行军令?”那些兵卒已知今天这些人吴晨是砍定了,齐声喝道:“尊将军令。”将几人拖了下去,片刻间呈上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吴晨提着一人人头,喝道:“这便是我西凉军规。违我令者斩不赦,听到了么?”</p>
被吴晨点的数人,本是邺城世家子弟,向为军中恶霸,平rì里作威作福,众兵卒多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吴晨一接手军队,便将这数人斩首,众人又是震惊又是诧异。诧异的是吴晨明明是才接手大军,如何却像是早已查察了很久,对军伍之事了如指掌。震惊的是这几人的作为,军中无论是都伯还是校尉都睁一眼闭一眼,却让吴晨就这般简简单单地砍了,若是自己犯错,又会如何?众兵卒心头惴惴,竟然忘了回答。吴晨道:“看来是杀的人少了,你们是想让我再多杀几人?”众兵卒急忙叫道:“听到了。”更有几人大叫道:“将军饶命……”</p>
吴晨笑了,喝道:“将军饶不饶命还要看你们。咱们西凉的军令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你们的行伍不变,待城开之后,三十人为一排,伍人一列,是为一营,我军号吹一声,大军长戟前举,缓步向前。我军号吹两声,全军停步。军号三声,全军缓退。记住了么?”</p>
大军齐声喝道:“记住了!”吴晨冷笑道:“这算什么?一千来人就这点声音,莫非都没吃饱饭?问你们记住了没有?”众人用尽全身气力,大呼道:“记住了。”</p>
就这些功夫,挤在城门处的弩兵已缓缓退了出来,城门洞开。沿黢黑的城洞望去,便是黄沙飞舞的两军鏖战之地。天sè比吴晨刚下城时又黑了不少,便似黑sè从城洞冰冷的青岩延伸而出,将天空也渲染成了同一颜sè。风沙从城门处鼓荡而入,将众军士的战袍扬起,向城内的方向狠狠甩动。</p>
吴晨跨步跃上兵卒牵来的战马,接过兵卒递上的长矛,喝道:“你们,你们,你们这三营先出城。你们这一营称为一字营,出城向前。二字营,出城转向东,护住一字营左翼。三字营出城转西,护住一字营右翼。”被点到的军卒齐声呼应。吴晨一挥手中长矛,喝道:“咱们这就出城,去砍了曹军那些杂碎!”众兵卒齐声鼓噪,涌向城门。</p>
吴晨将剩下的五百余人再分成数营,下令何营补充一字营,何营接应二字营,片刻间部署完毕。但听得城楼上鼓声咚咚,从城洞处涌进的喊杀声愈来愈响,显是前阵已和曹军接了上阵,当下吴晨急忙发令弩军快速出城。经过方才一番整顿,弩军再非似先前搬一窝蜂涌向城门,而是分成数股,如川流般迅速通过城洞。吴晨跟在弩军之后,跟着奔出城门。</p>
天,是黑的。</p>
乌云风集卷涌,如狂涛摧城,黑压压地堆在头顶。风势比在城下要小一些,但仍是将所有人的战袍吹起,向身后拼命甩击。敌方的阵势隐在强风之中,吴晨用手撑起凉棚搭在眼前,才能略微抵挡住一些风力,隐约看清曹军的军阵部署。但见曹军左翼骑兵似乎已兜了一转,绕回东北,右翼骑兵的一部已从西向东,切入己军三字营和一字营的结合部。两军结合部本是兵力最弱之处,敌军夹战马前冲之力,来势凶悍已极,但即便是如此危局,身在最前的两营兵卒却无人不战而溃,拼死维持阵型。吴晨心头一松,心知自己的一番苦心终于没有白费,提声喝道:“弩兵三字营,向北,shè住阵脚。弩兵二字营,向南……”</p>
呼号声里,百余支劲箭激shè而出,与三字营和一字营纠缠的曹军敌军顿时被shè倒数十人,没有被shè倒的曹军骑兵,眼见数百弩兵从城中涌出,拨马便向回奔。这还是首次曹军骑兵被己军击退,城上上万兵卒先是一呆,蓦然间齐声欢呼。</p>
陈琳微笑颔首,道:“这……这还是咱们河北袁军么?若不是旗号、兵刃、战袍都没变,我真要以为咱们突然换了一支大军。”冯孚摸着颔下的山羊胡,厚实的脸上止不住洋洋得意,笑道:“河北军自然还是河北军,只是指挥大军的人已换了。”陈琳赞道:“早先伯望说安定人击溃了张锈,我还有些半信半疑,但只片刻间,咱们袁军便有如脱胎换骨……吴并州统兵之能,我是心服口服了,怪道曹cāo围城数月听到他出潼关,便连邺城也不要了。”说着连连赞叹,冯孚一张脸早笑开了花,口中却不住口地谦逊。便在这时,陈琳突然啊哟一声,冯孚急忙侧头望向城外,就见曹军左翼斜冲己军方阵东南缺口,虽然被大戟士围在zhōng yāng的弩兵齐齐激shè,但在强劲大风的吹打下,曹军只被shè倒十余人,便即绕开方阵,斜冲向西北南角而去。</p>
陈琳略有隐忧地道:“吴并州布的这个阵好是好,就是防守有余,攻击不足。”目光掠向对面的曹军主营,低声道:“那些骑兵冲不散咱们,多半就要去冲恒校尉和城外援军了。”话音未落,猛地起手结结实实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叫道:“你这乌鸦嘴,怎地这当口还这般口无遮拦?”</p>
冯孚脸sè也沉了下来,沉声道:“我倒不担心骑兵去冲恒校尉和城外的援军。恒校尉离咱们近,只要方阵再向前逼进一百步,就可以将围困恒校尉的曹军前部逼散,至于城外的援军,此时多半都已……唉,我担心曹军也看出咱们攻击不足兼且又是下风,派弓兵在上风处shè箭,我军恐怕会死伤惨重……”陈琳叫道:“呸,呸,呸,我说我是乌鸦嘴,不成想你这一张嘴比我还臭,呸,呸,大吉利是,大吉利是……”</p>
但听得对面鼓声猛地一顿,蓬蓬的巨鼓声转而紧密起来,鼓点紧促有如急雨吹打密林,连绵不绝cháo涌而来。就在鼓声中,冲向西南的曹军骑兵兜转过来,向东南抢出。陈琳大叫道:“啊哟,冯伯望你个乌鸦嘴……”便在这时,猛听的号角声突然震响,原本聚成方阵前冲的袁军,突然散开,cháo水般前涌。陈琳猛揪长须,叫道:“这真是……奇哉怪也……吴并州这是要做什么……”冯孚双眼紧盯城下的袁军,但见袁军虽然散开,但伍与队之间却散而不离,心中一动,想是突然想到什么,只是灵光一闪之间,却似乎什么也没想起,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突然听一人大叫道:“六花阵,这是六花阵……”冯孚急忙回头,不知何时,蒋义渠,韩猛,韩荀等人已到了身侧,喊话的人正是韩猛。韩猛叫道:“你们看,这些兵卒三伍一群,中间围着一伍的弩兵。喏,喏,喏……”边说边用手在城墙顶部比划,“这三伍大戟士散成三个方向,这不就是花瓣嘛,中间的弩兵便是花蕊。”</p>
韩荀狠狠拍了一下城墙,叫道:“要得,短短时间,竟然连六花阵也教会了,这下曹军要吃大苦头啦。”蒋义渠心道:“短短时间又哪里能教得会六花阵?这不过是将方才的方阵缩小而已。”但见众人赞不绝口,蒋义渠自然也不愿多口,凝神细瞧两军相战。</p>
此时袁军军阵散开,四伍自成一体,再不需要兼顾数百人之间的协同,如此一来,速度登时加了上去,只数息之间,十余部便冲入阻挡在恒校尉所率部众前路的曹军军阵中。猛听的号角声再起,十余散部,两两相连,两部之间被冲散的十几名曹军登时被围在阵内。阵外长戟戳刺,令曹军骑兵难以近身,阵内则以多打少,只片刻间,被围在阵中的曹军便被尽数戮死。这时连一向沉稳的蒋义渠也忍不住了,狠狠一拳砸在城墙上,喝道:“好,打得真好!”城墙上的袁军嗓子早已喊哑了,这时更是扯着嗓子直呼,城上欢呼直如山呼海啸一般。</p>
冯孚摸着下颔,望向望楼上撸起袍袖,奋力击鼓的审配,悠悠地道:“城上城下该都已心服口服了,就不知审倔头此时心中又是怎么个念头。”陈琳望了一眼审配,叹道:“这次审正南可也是拼了老命了……我认识他十几年,他脸上这副神情只出现过三次,一次是荀友若游说韩冀州出让河北,他在帐中等消息时便是这个样子。再一次便是界桥之战,那次情形伯望也经历过,其间艰苦自不用我来细说。最后一次便是官渡战败……”话犹未已,猛然觉得头上铁盔一震,像是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探手去摸时,十余点雨滴已打在身侧的城墙上,溅起点点水花,陈琳脱口道:“下雨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