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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别了,乌鸦嘴(2 / 2)

安定兵卒人多势众,只交锋的一瞬间已将那一队曹军冲得七零八落,再反身一冲,余下的曹军也尽数被戮死。高览策骑向吴晨迎了过来,高声道:“使君……”后面的那个“君”字微微颤抖,竟有些哭音。吴晨心中温暖,一伸大拇指,笑道:“高君侯好本事。”高览呵呵一笑,道:“使君才是好本事,邺城的围竟然就这样让使君破了。”吴晨哈哈大笑,道:“几rì不见,高君侯拍马的功夫又见增长。”</p>

高览从战马上一跃而下,将缰绳递了过来,道:“使君,战马给你。”吴晨道:“你留着吧,曹军那几匹马还可以骑。”唿哨一声,向一名军侯招了招手,再指了指他身旁空着的一匹曹军战马。那军侯明白,将那匹战马牵了过来。这时黄硕、黄睿、崔倩、钟惠以及一干家眷、伤兵已涌了过来。吴晨向小倩望了一眼,见她虽然满脸疲惫,但身上却无伤,暗暗松了一口气,提声道:“大伙儿快去河岸,任晓已经领兵在河上搭了浮桥。”</p>

钟惠见吴晨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崔倩,跟着暗暗舒了口气,却连自己瞧也不瞧一眼,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怒火,鼓掌笑道:“小贼,这就是你在河北的计策么?我看当真是好啊,帮人守稳城池,自己却被追得丧家犬一般,嘿,好,不是一般的好。”</p>

吴晨浓眉一挑,就要发作,猛地想起淳于琼,心中一痛,火气顿消,道:“钟姑娘,你说的是,这世上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非我莫属。”钟惠冷哼一声,还未开口,黄睿已反驳道:“吴使君已尽力了。”钟惠将头一扬,不屑地道:“对自承是傻瓜的人,本姑娘才懒得搭理。”策骑从两人之间狂驰而去。黄睿怒道:“这女子当真不可理喻。”吴晨长叹一声,道:“是我连累大家如此,被骂也是应该的。琪英大哥,领着大伙渡河要紧。”黄睿将随身的弓箭和长剑解了下来,交给吴晨,道:“使君一切小心。”领着众人向河岸而去。小倩从吴晨身旁经过,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眸满是疑问的望了过来,似乎在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吴晨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一言难尽,转头向高览道:“高君侯,我们到那处缓坡集结布阵,务必让他们都能安全渡河。”</p>

纵身上马,当先向河岸旁的土坡驰去。</p>

※※※</p>

审配双手撑着雉堞,探身望着城外。这一个时辰以来,战局数变,随着曹军主力到来,胶着的战局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战局也从城西数里外,不断向东迁移,越过邺城西城,到了邺城城北。一众袁军将领也跟着从西城转到北城。尘沙飞扬中,就见一列列马队纵横驰骋,整个视野尽是攻拒恶斗的战骑,城上袁军只看得神驰目眩,热血如沸。</p>

城上的袁军将领却一个个神情默然。</p>

若说数rì前有人说安定人两次击溃张绣,众人还多有不信,此刻却已是深信不疑。面对数十倍于己军的强大敌军,安定人仍是攻守有度,有进有退,如此战力,当真是强悍之极。蒋义渠猛地一击雉堞,大步走到审配身前,拱手道:“审别驾……”审配道:“如果义渠是想出城迎击,那还是免开尊口吧。”蒋义渠道:“审别驾,吴使君毕竟曾帮咱们破了城围……”审配冷冷地道:“城外就是曹军主力,你们哪一个敢自夸可以击败曹cāo?似你们这般意气用事,与送死何异?”陈琳道:“莫非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吴使君的人被曹军绞杀?倘若不是这数万百姓挡路,吴使君的人也不会被曹cāo追上……”</p>

审配道:“陈主薄,无需多说。我军现在要做的,不是出城迎敌,而是谨守城池。安定人虽强,但与曹军实力悬殊,全军覆没不过是眨眼间事。你们出城相救,本意虽好,却是错估形势,非但救不了人,还会将自己也搭进去。”陈琳怒道:“审正南,你便这般恨吴使君么?非要看着他死不可么?”审配冷哼一声,说道:“公是公,私还私,我审配虽然粗鄙,但公私还分得清楚。”陈琳喝道:“那你为何不出兵助他脱困?”审配面sè铁青,大手一挥,喝道:“来人,陈主薄累了,带他下去歇息。”身后的亲兵呼喝一声,抢出两人,一左一右夹着陈琳向城下拖去。陈琳叫道:“审正南,此刻正是同舟共济之时,似你这般公私不分,大祸转眼即至,审正南……”</p>

突然从城门处传来轰隆一声,审配急忙转身望去,就见邺城城门大开,一队战骑从门中狂冲而出,向两军急冲而去。审配几乎气炸了,厉声喝道:“是谁罔顾军令,擅自出城迎敌?”数名亲兵急忙奔向城下探听消息,但还没等他们奔到城梯口,一名袁军兵卒已气急败坏的跑了上城,叫道:“禀别驾,守义将军(以官名称韩荀)领着自己的部曲强要出城,城门校尉阻拦不住,求请别驾过去阻拦……”审荣叫道:“人都出城了,还拦什么拦?”飞起一脚踹在那兵卒胸口,那兵卒应声翻了出去。陈琳笑道:“人心自有公论,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古人诚不我欺也。”甩脱夹持在两侧的兵卒,长笑下城。</p>

审配向审荣道:“领三千兵卒,将城门堵上。”提声向众将道:“再有抗命不遵者,这弓便是下场。”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抓过长弓,一拗两段,掷在地上。说罢,再不看身周的那些将领,转身望向城外。</p>

韩荀所领的部曲在六百余人,中间还夹着三四辆战车,人数虽少,却是从城中开出,曹军统帅也不敢小视,中军鼓点一变,两个千人队从左翼分出,向韩荀部截去。韩荀的部曲大戟士在前,弩兵在中间,团成圆阵迎敌。空中弩矢交错,以曹军虎豹骑的凶悍,在蹶张弩机的阻击下,仍是大片大片倒地。左翼袁军出击,曹军从左翼迂回到安定军后的攻势登时受阻,数百被困的安定军脱出重围,向漳水河岸退去。在缓坡上指挥大军迎战的吴晨虽然不知道曹军左翼出了什么事,但敌军左翼出现混乱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吹响号角,黄忠、马成的两支轻骑从侧翼兜转过来,以奔雷之势,急冲曹军左翼,曹军中军军旗挥舞,后军从阵后涌出,堵上左翼,右翼则斜兜过来,直冲土坡。放眼望去,满山遍野尽是曹军耸动的人头,己军在土坡下的战线不住后缩,曹军则前赴后继,洪峰海啸一般不断掩至。</p>

高览高声叫道:“使君,这里有我们守着,你快渡到河对岸。”吴晨放箭shè倒一名骑都尉,高声叫道:“再等等,等赢天、黄忠他们退回来,我们就渡河。”高览叫道:“使君,这里有我接应便成,使君还是快些渡河吧。”</p>

吴晨望向身后,就见岸上的百姓还余下三千余人,这些人多数是老弱妇幼,有的怕水,趴在河岸嚎啕大哭,有的匍匐在浮桥上,边哭边爬。吴晨暗暗叹息,向身旁一名兵卒道:“去知会恒纪和任晓,让那些青壮过来背人过河。”那名兵卒转身而去。就在这时,猛听得曹军战鼓猛地一变,咚咚咚得响了起来,只是鼓点有些杂乱,既不像是进攻又不像是撤退。吴晨jīng神一振,喝道:“是赢天,他抄了曹军鼓吹。”向曹军右军帅旗方向望去,果然就见那处旗帜大乱,吴晨又惊又喜,呼喝道:“冲一阵,若能冲散敌军,我军就有时间退过河岸了。”话音未落,就见曹军右翼军阵向内急缩,跟着像是军阵中发出一声惨厉的呼声,全军猛地向外暴涨,四散而逃。不用问吴晨也知,一定是赢天成功斩杀敌军统帅,曹军右翼群龙无首之下,全军崩溃。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喜悦,五味杂陈之下,竟有想大哭一场的感觉。</p>

※※※</p>

曹cāo抚着颔下胡须,眯眼望着崩溃的右翼,说道:“元让出事了?文达(以字称呼李通),你领兵去看一下。”</p>

曹cāo身后的张绣听曹cāo召唤李通,脸上紧绷的肌肉微微颤了颤。李通应了一声,策骑绕向右翼。李通字文达,江夏平人,是汉末荆州有名的游侠之一,早年与同郡的陈恭起兵朗陵,占据荆州一方。刘表虽然为荆州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通在汝南纵横往来。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李通归附曹cāo。他扬名天下的一战,是在归附曹cāo的第二年的曹cāo与张绣的宛城大战。其时曹cāo中伏,虎卫典韦,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先后战死,曹cāo后有张绣追击,前有刘表派兵堵截,情势一度极为危急,正是李通率兵来援,一举击溃气势汹汹的张绣铁骑,局势转危为安。</p>

此役李通一人斩杀过百武威兵卒,武威人自此闻李通之名而丧胆。</p>

曹cāo接着道:“小贼的坚韧大出我意料。至此绝境,竟然还能击溃我军右翼。关东出相,关西出将,果然名不虚传。”用马鞭向左面一指,说道:“那老卒是谁?似乎没有听元让和妙才提起过。”众人顺着曹cāo马鞭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队安定轻骑出现在己军左翼,领头的那人脸长而削,白须垂胸,全身铠甲几乎都让血染红了,在军阵中纵横冲杀,长刀之下,曹军人仰马翻,当真是凶悍已极。张绣还没有接口,钟演已开口道:“那人名黄忠,似乎是小贼出潼关后才收的老卒,因此元让和妙才将军才没有向司空提及。”曹cāo笑道:“小贼的眼光当真犀利,这老卒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身手矫健,不下当年汉寿亭侯之勇。如此人才却沦落为贼,可惜,可惜。”</p>

一旁的曹丕跃跃yù试地道:“爹爹既然喜欢这员战将,孩儿这就去将他捉来献给爹爹。”曹cāo哈哈大笑,抚须说道:“丕儿,其他人试试无妨,就你去不得。你若被他捉住,送给小贼要挟我退兵,我是退呢,还是不退?”曹丕哼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p>

曹丕今年十七岁,是曹cāo第二任妻子卞氏所生。原本曹cāo是想等他满十八岁时才带他上阵,但这次曹真却跟着夏侯惇一起出征,曹丕少年心xìng,见曹真来,也吵着来,曹cāo原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人,见他执意要来,也就由得他了。见他耍xìng子,曹cāo笑了笑,道:“你年纪小,关侯在我这里的时候,你还不懂事,但我身旁这几位都是见识过的。遇见这类万人敌,还是躲着点好。”忽地长叹一声,说道:“可惜典韦不在此处,否则哪里轮到这老卒在我军中撒野。”</p>

曹cāo身旁的大将听曹cāo夸赞敌人,都是心中忿忿,又听曹cāo提及死去的典韦,更是勃然sè变,当即便有数人纵骑抢出,向黄忠所在冲去。</p>

曹cāo微微一笑,也不阻拦,抬眼望向邺城方向,忽然笑了,说道:“审正南比我想得还要短视,告诉子和(以字称呼曹纯),叫他不用再防备邺城的袁军了,直接把他手下的五千虎豹骑都调上来,将西凉人一举歼灭。”左侧的朱灵突然开口道:“可是方才邺城还出了数百兵卒……”曹cāo哂笑道:“审正南若有心和西凉人夹击我军,只需出一千人自西门攻击我军侧后翼便成,出北门,正是在我军前锋攻势之下,除了为我军将士增添军功,我看不出有什么妙处。何况,我难道还怕他出来么?他不出也是死,出来死得更快。去吧,传令子和,将他手下的五千虎豹骑都调上来。”身后的夏侯杰应令,策马而去。</p>

这时右翼忽然乱了起来,曹cāo侧身向右翼方向望去,就见那处旗帜纷扰,一阵混乱,曹cāo皱了皱眉,道:“那处出了什么事?”话还没说完,一匹黑马从人群中冲了出来。那马神骏已极,长鬃飞舞,在人群中如入无人之境,曹cāo对养马、驯马颇得其中三昧,他早年的坐骑艳影与如今的坐骑爪黄飞电都已是世上罕有之物,但与这匹黑马相比,实是远远不及。曹cāo心中惊疑,喝道:“咦,那是从何处跑来的野马?”</p>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匹黑马振鬣长嘶,向这处山坡直冲过来。钟演寒毛倒竖,叫道:“那是西凉贼将赢天的乌鸦嘴,司空,快退。”话还未说完,空中猛地一暗,乌鸦嘴已越起半空,向土坡上纵了过来,坡上的曹cāo亲兵大叫道:“马下有人……贼将藏在马下了……”数十支长槊齐齐刺向空中的一人一马。蓦地一点寒光从马腹下一闪,待众人看清那是一杆长戟时,万千戟影,已密雨一般撒了下来,铮铮数响,一人一马身周的十余杆长槊登时断折,手持长戟的曹军如遭雷击,狂喷鲜血,倒翻下马。张绣大喝一声,挂在鞍前的长枪已钻入手中,甩手向空中的战马掷去。张绣一生浸yín马战,对马xìng之熟,曹军中不做第二人之想,这一枪取得正是马力前力尽去、后力未生的关键时刻,而枪头掷得却是战马微向外突的右肋。其时赢天的长戟由右向左出击,带得乌鸦嘴微微向左侧倾斜,右肋恰成了唯一露在长戟戟风笼罩之外的空挡。张绣一枪之威,当真是凌厉已极。朱灵、钟演纵骑从两旁抢出,向赢天和乌鸦嘴落足处抢去,两人一矛一槊,几乎是同时刺向乌鸦嘴的前胸,务必使赢天腾不出手去挡张绣的一枪。就见光影忽然一收,赢天已从马腹下翻上马背。几乎是在同时,乌鸦嘴前冲之势猛地一顿,加速下沉,张绣气势雄浑的一枪以毫厘之差从乌鸦嘴身侧掠过,而朱、钟两人眼前本是不住扩大的马胸,突然不见,代之的是充斥眼前的无数光点,密雨般迎头撒了过来。两人就像是突然陷身强风之中,口鼻之间呼吸立至,头发、胡须向后狂摆,眼前更是除了数不尽的光点之外,再无别物。两人心叫不好,用力一推马背,分从两侧跳下战马。乌鸦嘴长嘶一声,就在两匹战马的间隙前蹄踏地,跟着便急纵而起,扑向抽刀狂扑过来的张绣。</p>

“铮~~~~”</p>

两骑交错,戟、刀相交的脆响就连战场的呼喝声都压了下去。张绣嗷的惨叫,握刀的右臂高高抛向空中。这时钟演和朱灵才落到地上,传来噗通两声闷响。</p>

只已眨眼的功夫,守在曹cāo身侧最强的三人已被甩到了赢天身后。赢天纵骑奔向大纛下的曹cāo,曹cāo大叫一声,指着身后叫道:“曹cāo在那边,他向那边跑了……”赢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员战骑调转马头,向坡下狂驰,当即长啸一声,紧追在那人身后奔下山坡,手起戟落,将那人砍翻马下,伸戟挑过那人的首级,喝道:“曹cāo已被我砍死了,你们还不退?”便在这时,赢天突然觉得身周气流略有异状,眼角余光处一片黑云以惊人的高速直击过来。这一下袭击事先竟毫无半点征兆,来势奇急,却没有半点风声。赢天心中讶异,心道:“不想曹军中还藏着这样的高手。”长戟横带,戳向那片黑云。就听咄的一声闷响,竟是那人一拳敲在戟刃的刃面上,以赢天的神力,仍是戟头一沉,长戟径直向地上戳去,那人借着这一敲之力,揉身而上,向赢天胸腹抓了过来。赢天的长戟长一丈四尺,那人从敲击戟刃,到扑至赢天身侧,几乎是眨眼间事,但那一抓却是凌厉已极,手指带动的气流可以穿裂金石,偏偏却仍是没有丝毫声息。赢天右手一带,长戟已收到胸前,铮的一声脆响,那人一抓抓到戟杆上,两人都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从戟上传来,上身不由得都晃了晃。赢天接着这股力,向后一倒,一脚踹向那人小腹。那人怪叫一声,左手下探,蓬的一声,单手在赢天的右足足面上一撑,整个人炮弹一般向空中弹去。</p>

直到这时,赢天才看清那人,就见那人身材魁梧,足有八尺余高,肩宽背厚,一条像獾还是像虎的兽皮搭在左肩,裸在兽皮之外的右臂,筋肉纠结,当真是彪悍已极。赢天纵骑追到他身后,长戟一撩,刺向他背后。那人就像是背后长了一双眼睛,蓦地头上脚下直跌下来,双掌一合,啪的一声,已将长戟戟面夹在手中,身子跟着荡了过来,双足疾踹赢天胸腹,赢天急忙侧身。那人一脚踹空,右手已横扫过来,手指带起的劲风就像是利刃一般,嗤得一声,赢天胸腹前的皮甲应声撕裂,这时赢天的长戟也已收了回来,挥戟横扫,啪的一声打在那人左肩,那人嗷的咆哮一声,就像凭空打了个霹雳,横跌开去,肩头着地的刹那,弹身而起。赢天自出道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敌将,见他身形不稳,调转马头,长戟带起一股劲风,向那人横扫过去。就在这时,身侧忽然涌起一阵狂风,眼角余光中,两人分执渔网的两角,从右侧横撞过来。那两人身高都在七尺开外,长发拢在头顶,扎成一个发髻,粗布麻衣,脚登布靴,装束几乎一模一样。手执的渔网四尺见方,质料黑黑的,也不知是什么制成,除了用手扯的四角,每根网线上都缠着寸余长的尖刺。赢天还是第一次见人用渔网做武器,这般兜过来,不但将赢天包在内,赢天身下的乌鸦嘴也要裹进去。若只是赢天自己倒还罢了,乌鸦嘴却是万万不能受伤的,侧身向那两人冲了过去,两人渔网一兜,就向长戟缠去,赢天手腕一翻,长戟已掠去最左侧那人的一条手臂,那人厉声惨叫,留下的那条右臂却丝毫不松,执着渔网就向长戟上缠。赢天手腕再翻,掠向那人仅余的右臂,猛觉得身后气流涌动,心知不好,策骑前纵,蓬的一声闷响,身下巨震,乌鸦嘴厉声长嘶,横着摔出数丈。竟是被人一拳打在左侧马腹上。</p>

这一拳若是打在赢天身上还没有这般痛,听着乌鸦嘴厉声长嘶,赢天当真是心如刀绞,眼圈立时红了,长戟横削,戟锋长江大河一般狂泄而出。身侧偷袭的那人翻身后退,赢天才追出两步,身侧人影涌动,奔出四十余个手拿渔网的粗布汉子。这些人两人一组,忽分忽合,来回在赢天身周奔跑,在那身披兽皮的大汉率领下不住向赢天追击。若只是那大汉,或只是这些拿渔网的人围攻,赢天早已赢了。但两组人聚在一起,当真是防不胜防,斗了数十合,赢天连吃数拳,气血翻涌,耳鼻之间都溢出血来,乌鸦嘴更是被网了三次,全身皮毛倒翻,身上渗出的血迹像是泉水一般流淌到地上。赢天心疼已极,厉啸一声,砍翻两人

,夺路而去。</p>

直到这时,曹cāo才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道:“我原以为西凉军中除了马超黄忠,其余诸子皆不足惧,不成想竟还有这样一员勇将,此子不是万人敌,是百万人敌,千万人敌。”向钟演道:“元义,你说此子叫什么名字来着?”钟演也是心有余悸,说道:“此子名赢天,听说是吴晨在长安收的孤儿。”曹cāo喃喃地将“赢天”两字说了数遍,长叹一声道:“可惜如此勇将不能为我所用。”浓眉一挑,喝道:“传令全军,务必击杀小贼,不要再留后患。”</p>

战鼓咚咚地将军令传下,数万曹军齐声呐喊,“汉军必胜”的呼吼山崩地裂一般,几乎将河水的奔腾声也压了下去。退到河对岸的安定众人听到呼声,无不动容。</p>

曹军从中军到两翼战骑涌动,就像是风暴中的怒海一般,波起浪翻,不断向内挤压,黄忠与马成两侧轻骑来回迂回的空间越来越小,在曹军的挤迫下不断向漳水河岸退却。黄睿急得全身颤抖,叫道:“不成了,不成了,使君,快让他们退回来,快让他们退回来……”</p>

吴晨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曹军咬得太紧,即使退到河岸,被曹军紧追在身后也没时间渡河。”黄睿叫道:“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被杀么?”吴晨长吸一口气,说道:“那就只有赌了。”高声道:“任晓,你带上十几名弟兄,到上游十里的地方搜集柴草,等看到我们这里烟起,你就点柴放烟。”任晓高叫一声,匆匆带人狂驰而去。吴晨叫道:“恒纪,领你的手下搜集柴草……”黄睿叫道:“使君这是在做什么?”吴晨双眼通红,紧紧咬着双唇,低声道:“我在赌曹军被我淹了几次后,还怕不怕被我再淹一次……”话刚说到这里,猛听得曹军中军鼓点一乱,跟着咣咣数声,传来收兵的锣声,吴晨脱口狂喝道:“是赢天,他又去抄曹军鼓吹了……”</p>

已经逼近到河岸的曹军听到收军的锣声都是一震,不敢置信的停下脚步,向中军望去。曹军军纪极严,倘若有一人做不到令行禁止,不但整个行伍,而且连远在许都的家人也都会受到牵连,因此闻听锣声,即使敌军近在咫尺,也不得不停。黄睿双拳紧握,几乎哭出声来,叫道:“使君,曹军停住了,曹军停住了,快传令黄老将军他们过河……”咽喉一阵哽咽,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p>

吴晨叫道:“此时不能传令,一传令曹军就会醒过来。”快步奔到河岸,提声大叫道:“黄汉升,黄汉升,快领兵渡河,快领兵渡河……”黄睿、高览,以至于一向沉稳的诸葛亮也奔了过来,齐声高呼。蹄声隆隆,黄忠和马成两军,疾奔河岸。河上的渡桥不过十余座,顷刻之间尽是渡河的人群。已经渡过漳水的安定军都奔到河岸,有的干脆跑到水里,齐声大叫,似乎离得近一些,就能帮这些断后的同袍快点渡河一样。就连河岸上的河北百姓也叫了起来。</p>

吴晨瞅准杂在人群中的黄忠,排开兵卒直奔过去,猛地一把将黄忠抱住,叫道:“老黄忠,老黄忠,真有你的,真有你的……”黄忠听吴晨语带哽咽,心中感动已极,颤声道:“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哈哈……”笑声夹着哭声,竟落下泪来。这时,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显然是曹军中军重拾鼓吹。吴晨放开黄忠,向曹军中军望去,就见曹军中军旗帜招展,数百人齐声大叫:“传大汉司空令,追讨西凉贼寇,众人戮力向前,不得存疑,尽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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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晨估不到曹cāo竟然会在失去鼓吹后,用人喊话来传递军令,眼见两翼已追击到河岸旁的曹军策骑缓步加速,开始重新向本军冲击,提声道:“布……”后面的“阵”字还没有出口,那喊令的声音突然断了。吴晨抬眼掠过渡河的己军望向曹军中军,就见曹军中军人喊马嘶,旗帜大乱。吴晨又是惊喜,又是振奋,叫道:“好,赢天,真有你的……”话声中,猛地一骑从曹军中军中直冲出来,那战马浑身黑炭一般,正是乌鸦嘴。</p>

乌鸦嘴奔出十余步,一阵梆子声在曹军中响起,数百支羽箭腾空而起,飞蝗般向疾驰的一人一马追去。那一人一马虽然去势劲急,但羽箭的速度更快,安定兵卒看得心都悬了起来。只见乌鸦嘴厉声长嘶,猛地向前一冲,已带着赢天冲出箭雨,河岸上的安定兵卒和河北百姓齐声欢呼,但落地得刹那,乌鸦嘴像是受不住脚,蓬的一声向前滑出丈余,黄忠眼尖,喝道:“乌鸦嘴受伤了……”马成叫道:“赢天的长戟呢?他为什么不用他的戟扫那些箭?”</p>

这时曹军中响起第二次梆子声,千余劲箭,密密麻麻直飞而起,数息间掠过百余步的距离,从空中狂泄而下。这一次笼罩的范围更大,河岸上的百姓和安定兵卒心道赢天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羽箭,都闭上眼睛,转过头去。赢天双手向外一张,嗤的一声,战袍应手碎裂,赢天双手各舞一幅战袍,将及身的羽箭尽数扫开,径向漳水上的浮桥冲了过来。</p>

“贼子要渡河,快拦住他……”一队跃二十人的曹军从右侧斜抄过来,向河上的浮桥挡去。</p>

乌鸦嘴纵身一跳,从这些人头上飞掠而过,落到桥上。只是这些浮桥原本仓促修成,又经过数百人奔踏,如何经得起一人一马从如此之远纵跃而上?卡啦一声,竹蔑断裂,竹桥坍向河中,乌鸦嘴前蹄踏在桥上,半边马身却已落入水中,断折的竹篾深深刺入两肋,任凭两支前蹄不住刨打,一人一马却是悬在浮桥上,进不得半寸。</p>

黄忠大喝道:“不好。”快步奔前,几乎是化成一道残影,就在一人一马坠入河中的瞬间,黄忠一把提住赢天的衣领,将赢天从水中拽了上来,但听得通的一声巨响,乌鸦嘴坠入河中,河水登时漾起一片血红。赢天厉声道:“乌鸦嘴……”反手一击,打在黄忠的肩头,黄忠面sè惨白,但手却没松开,喝道:“曹军追来了,快走!”提着赢天向岸上退,赢天望着水中时起时伏的乌鸦嘴,眼睛一下红了,咆哮道:“松手,你给我松手……”反手一拳,正中黄忠肩胛,蓬的一声,黄忠被打得一个趔趄,坐倒在竹桥上。便在这时,轰隆的马蹄声从河岸侧翼传来,数百战骑从曹军左翼奔出,还未到河岸,羽箭已飞蝗般腾起,三十余丈宽的河面几乎都在羽箭覆盖中,水面上就像密雨撒过,漾起无数波纹,水中的乌鸦嘴再无声息,赢天就觉那些箭像是全都shè在自己身上,shè得自己千疮百孔,整个人都像是掏空了,大叫一声,跳入漳水。</p>

吴晨面sè铁青,喝道:“点火,快点火。”恒纪叫道:“可还有人在……”吴晨咆哮道:“来不及了,快点火……”早已等候在杂草堆旁的数名百姓听到传令,急忙擦打火石。曹军前锋行得快的已上了浮桥,喊杀声当真已是近在咫尺,那些百姓心中慌乱,手上颤抖,连续数次连丝火星也不见。吴晨又惊又急,偏偏这一刻离得杂草堆最远,有力也难施。眼见着曹军先锋已上了浮桥,深吸一口气,叫道:“随我……”猛听得“哗”的一声,跟着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吴晨急忙转头望去,就见一道火苗从杂草堆中蹿起,跟着一股黑烟冒了起来,向空中腾去。</p>

吴晨提声喝道:“传令上游兄弟,掘开河堤,开闸放水!”</p>

身旁的黄忠、梁兴、马成等人都是一鄂,心道:“我军全军都在此,上游哪里还有兄弟?”诸葛亮低声道:“是吴使君的诈敌之计,大伙儿跟着喊!”提声喝道:“决堤放水,决堤放水!”</p>

黄忠等人恍然大悟,提声呼应,一传十,十传百,片刻间,河岸上“决堤放水”的呼声震天动地。</p>

曹军前锋多数经历过与安定的三辅和河洛之战,即便有些兵卒没有被水淹过,但安定人数次放水、转败为胜的战绩却是耳熟能详,眼见烟起,心中都是一突,跟着听对岸齐声大呼,心中更加惊惶。有些已冲上浮桥的兵卒扭头向上游望去,就见原本晴空万里的漳水上游,不知何时升起了数道黑烟,一股透骨的寒意猛地从背脊升起,曹军兵卒人人寒毛倒竖,惊呼道:“安定人又要掘河淹人啦!”</p>

上了浮桥的兵卒躲无可躲,纵身跳入河中,岸上的兵卒人人心胆yù裂,转身奔逃。吴晨领荡yīn百姓建的浮桥不过是草河滩所在的里许长的河道,数万曹军此时几乎都拥挤在此处,前锋一乱,中军、后军跟着大乱,人喊马嘶中,人人都像是听到了决堤的漳河水咆哮而下的巨大轰鸣声,人人心中更是惊惶,大军像是cháo水中泥沙铸成的城堡,轰然坍塌,只眨眼的功夫,全军四散溃逃。</p>

审荣又是失望,又是无奈,大叫道:“曹军在搅什么?为什么不渡河?谁能告诉我,曹军究竟在怕什么?吴晨就在对岸啊,(曹军)为什么逃了,为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p>

自曹军在漳水追到安定人,审配的双手便一直紧紧抓着雉堞,此时见曹军莫名其妙突然溃散,审配心中失望已极,嘿的一声吐出一口恶气,转身走下城梯。</p>

※※※</p>

“禀司空,咱们在漳河上游查探过了,除了在十里外的松尾坡找到几处被焚烧的柴草堆外,再没有见到任何一处堤坝或是水池……”</p>

其时距漳水大战已是三个时辰之后,晚霞漫天,映照得湍急的漳河水金光闪闪。曹cāo望了望漳水,又望了望晚霞中的邺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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