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惊诧抬头,他还没敢说呢,皇上怎么就知道了?!愣愣地点了点头,将探子从乌城探来的消息一一禀报。
启云帝静静听着,不一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费一兵一卒,如此轻易的灭了他十万人马!
“皇上……”小荀子见他面色如此平静,不由担忧唤了一声。那是十万人啊!就这样没了,皇上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启云帝不理会小荀子的目光,他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优雅的笑容,心道:“这只是开始!”
对门口摆了摆手,小荀子连忙让那侍卫退下,方才上前又唤了一声,却被启云帝制止。
启云帝面容如常,深沉之中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只眸底神色偶尔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悲哀和无奈。他目光轻垂,手下的毛毯,白色在眼中扩散,他看着看着,就仿佛看到了那女子满头的如雪银丝。
他忽然问道:“小荀子,你说,皇妹见到这条毯子,会喜欢吗?”
小荀子连忙拉出一个笑脸,回道:“皇上亲自狩猎,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得了这么一条毯子,珍贵自不用说,单是这份心思啊,公主就一定会喜欢。”他说完心里在想,即使没有这么多的心思,单就这样一条美丽又珍贵的毯子,若是送给后宫里的哪位娘娘,那娘娘非得高兴得几宿睡不着觉不可。
启云帝微微笑了,那笑容停在唇角,无法融入冰灰色的眼眸。他自嘲道:“你说的是从前的她,如今的皇妹,只怕是……朕将整个天下捧到她面前,也不及宗政无忧回头看她一眼。”
小荀子跟了启云帝多年,深得启云帝的信任,对于皇帝和公主之间的事,他一直都比较清楚,此刻见启云帝少有的伤怀,不由暗暗在心中叹息,口中却劝慰道:“公主只是暂时忘记了您和她的过去,等她想起来了,皇上在公主心中的位置,仍然没人可以代替。”
是吗?启云帝在心里这样问自己。曾经他也以为是,但如今,他却再也无法确定。启云帝撑着身子站起来,转身望着大帐之外那随风而起的黄土沙尘,他面无表情,声音清雅低沉,“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全军出。”
……翌日,一早。春末夏初的晨光才刚刚露头,透过灰色的云层倾洒在这片充满血腥的大地。
启云大军再次兵临城下,二十万兵马,分攻东、南、西三大城门。东、西二门各三万人,其余十四万大军聚集南门城下,整齐列阵,预备攻城。而南门守城的四万多人均被分派于东、西二门,此时的南门城墙之上,没有一兵一卒,只有一名绝色女子。
罗纱广袖,飘然若仙,银如雪,飞舞轻扬。额间一朵红莲花钿,金粉描边,在晨光照耀下折射出圣洁而妖冶的光芒,衬着她那清丽脱俗的面容,如仙飘逸的身姿,让人一眼望去,便如失了心魂般移不开眼。
城下将士抬头仰望,在怔愣和疑惑的目光中更透出了心底的惊艳。
漫夭孤身一人,婷然玉立在城墙的边缘,目光往城下一扫,仿若睥睨世间的姿态,淡漠而清冷。
十四万大军,黑压压的一片,阵势恢弘无比。她皱了皱眉头,竟不见启云帝的影子。微微抬眸四顾,瞥见百丈开外有一天然石台,浑然大气,宽阔结实。上面不知何时停了一座孤辇,红木架,镶金顶,一帘黄幔斜斜撩起,搭在左侧架子上。轿辇周围无人,里面光线晦暗,相隔距离又远,她看不出轿中究竟有人没人?
“荣韬奉皇上之命,迎接公主回国省亲,还请公主打开城门。”敌军为的是一名年轻的将军,对她说话时拱一拱手,却并未下马。他见城墙上虽只有漫夭一人,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像左将军一样,中了她的计。
漫夭冷眼望城下十数万兵马,面色镇定一如平常。她微微勾唇,望着远处的轿辇,淡淡嘲弄,扬声笑道:“如此大的阵仗,原来是为接我!皇兄这般厚爱,叫容乐心中好生惭愧。本应随你们回去,怎奈容乐有孕在身,不宜长途跋涉,还请将军代为回禀,请皇兄谅解。”
荣韬面色有些难看,回道:“此话还是公主当面向皇上禀报的好。倘若公主不愿走城门,那……臣只好让他们上城墙接您下来。”说罢就要扬手动进攻。
漫夭笑道:“荣将军急什么?”
荣韬道:“臣有皇命在身,迎接公主回朝,势在必行,还望公主见谅!”
“哦?”她凝眸一笑,笑容璨如朝霞,口中吐出的字句,却是低沉而冰冷,“那不知……皇兄要你迎接的,是活人呢?还是死人?”
荣韬一怔,眼光微转,眉头皱了起来。想了想,才回道:“皇上……未曾交代。不过,以公主之尊,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臣绝不想伤到公主玉体。”他说话时,多半看着自己的手或者地面,偶尔抬头,也是避过那张绝美到令人窒息的容颜,尤其是那双眼,明澈清透,慧光深藏,一旦对上,他便觉得仿佛自己的灵魂都能被那双眼睛一眼看穿。
漫夭偏偏就盯着他的眼睛看,一眨都不眨,语带无奈道:“既如此,那好吧。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我有一个请求。”
“公主请讲。”
漫夭道“我跟你们走,你们不准再攻城。”
“这……”荣韬稍稍犹豫,皇上没有说,如果公主同意,他应该怎么做,是继续攻城呢?还是撤军回营?他微微思量后,说了一句:“公主先下来再说。”
面对他这明显敷衍的回答,漫夭也不恼,面上依旧带着微笑。
荣韬不知不觉抬起了头,对着他淡淡的柔和的笑容,不似传言中的冷漠难以接近。他微微一愣,虎目之中燃起一丝怀疑,这样一个看起来像是仙子般的女子,手无寸铁,柔弱纤细,她真的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易的灭掉他们的十万大军吗?她这样的女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双手沾满血腥的人啊!
漫夭在他的注视下,逐渐敛了笑,黛眉染上轻愁,唇角含着哀伤,她叹息一声,“也罢。只是……容乐怎么说也是南朝的皇妃,总不能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样擅自离开。”
荣韬想想,觉得也没什么不对,便问道:“公主是想给南帝留下书信?”
“信就不必了。”她转身遥望北方,目中含着数不尽的思念,神情凄楚哀伤,让人看着便心生不忍。她幽幽说道:“自从他登基为帝,国事繁忙,我嫁与他这一年多,还不曾为他弹奏一曲。今日,就以一曲遥寄相思,希望他远在千里之外,也能够感受到我的心情。”
以情动之,从来无人可以拒绝。即便是铁血汉子,也会有心软的一刻。荣韬眸光几转,思虑过后,驾马退后几步,点头道:“好吧。那就请公主就在此处弹奏,让我等也一饱耳福。”
“多谢荣将军成全。”她转头对城墙下叫道:“来人,取琴来.”
……同一时间,北朝,京城。
皇宫戒备森严,五万禁卫军固守城门,准备随时应战。
南军打下北朝最后一个关口——御门关,大军兵临京城城下,而与此同时,北朝从东、西边境撤回的二十万大军趁机从身后截住了御门关,将南军堵在中间。
论兵力,南军更胜一筹,论地理优势,对北朝更为有利。
南北朝,似乎到了最后一搏。
而此时的御门关内,一名副将神色焦急道:“将军,南军已经兵临城下了,我们快快去救驾吧。”
被称为将军的男子面色严肃,慎重的点了点头:“传令,全军立刻整军出。”
“是。”那名副将领命,刚要下去传令,这时,一名守卫快步来禀报:“将军,刚刚在城外截住一个南朝信使,搜出了这个。”
那人双手递上一封加盖南朝国玺印章的信件,将军接过来,简单浏览一遍,面色大喜,哈哈笑道:“好,好!真是天助我也!有了这封信,京城之危可解。我们不用出兵,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回头。你,马上将这封信给南帝送去,曾副将,命人多准备弓箭和石头,我们要死守城门。”
曾副将奇怪问道:“信上说了些什么?值得将军如此高兴?”
将军随口说了几句,直接递给他信,“你自己看吧。”
副将一看,亦是大喜,笑道:“哈哈,果然是好消息!快给南帝送去,哼,宗政无忧不是厉害吗?这回我看他怎么办?”
守卫接过信,出门骑上马,直奔京城而去。
京城,烽烟战火,气势紧张无比。
宗政无筹一身金盔战甲,背手立于城墙之上,他的身前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左右持刀侍卫将他护在中央。他面色镇定从容,垂眸望着城墙下亦是金盔战甲一身气势的男子。
宗政无忧傲然坐于马背,左右是九皇子和无相子,身后是以修罗七煞为的七千玄衣铁骑,再往后是二十多万士气高昂的南朝军队。
他神色冷酷,凤眸邪妄阴鹜,冷冷望着城墙上的男人,双手不自觉握紧。他与这对母子之间的账,是时候清理了!
“傅筹,开门投降,朕保你全尸。”宗政无忧轻蔑冷笑。
宗政无筹嗤道:“朕不是你宗政无忧!朕永远不会向敌人称降。你尽管放马过来,我们之间的恩怨,就在今日做个了结。”
他们之间的恩怨结得太深,深到必须要用鲜血和死亡才能够终结。
“好。是该了结了!”宗政无忧眸光闪现着嗜血的颜色,长臂一挥,薄唇冷冷吐出两个字:“攻——城——!”
帝王一声令下,蓄势待的大军应声直冲往前,飞一般的度,而这时,突然有人喊道:“等一等,等一等!”
从御门关来的守卫高举手中信件,急忙叫停。后方的南军反身上前,长枪驾到他脖子上。“你是何人?”
“别管我是谁,请将这封信呈给南帝。这信上的内容关系到南朝江山和你们皇妃的生死。”
南朝士兵将信将疑接过信件,一看上面的玺印,连忙收下信件,“驾”的一声,骑马绕到帝王马前。下马,跪道:“启禀皇上,有人送来一封信。”
宗政无忧淡淡扫了一眼,九皇子接过来瞧了瞧,惊道:“七哥,是八百里加急战报!”
宗政无忧皱眉,“念。”
“哦。”九皇子拆开信件,念道:“启云国大举进犯,十三日连破八城,势如破竹,三十万大军直逼乌城,乌城告急。朝中无兵增援,皇妃不顾臣等阻拦,毅然前往,萧姑娘随行……啊!七哥,七嫂和萧可那丫头去了乌城!乌城才五万守军!”
宗政无忧眸光惊变,也不再等他念下去,便一把夺过信件,一眼快扫完,眉头紧紧皱起,骂了声:“胡闹!”那女人是疯了吗?
她五指将那份战报攒紧,既惊且怒。
九皇子着急道:“怎么办啊?七哥,我们快回去救她们吧。”
无相子异常冷静道:“万万不可!我们牺牲了无数将士,打到京城不易,眼看大事将成,怎能就此退兵?前功尽弃!”作为一个将帅,他理应站在国家利益的角度来考虑。
九皇子辩道:“等我们击退了启云大军,再打过来就是了。”
无相子拧眉道:“王爷说得简单!等那时,我们的将士疲于奔波,而北朝皇帝与他们二十万大军汇合,以逸待劳,我们再战,又是两败俱伤。倘若启云帝再兴兵来犯,我们如何抵挡?如此下去,收复北朝遥遥无期。”
九皇子道:“那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了啊!难道乌城和江都都拱手送人吗?还有七嫂怎么办?你别忘了,七嫂肚子里怀着的可是我们南朝未来的太子!你要置她于不顾?”
无相子道:“只要占据京城,定稳根基,以后再夺回江都不迟。至于娘娘的安危,我想这一点,应该不用担心,毕竟娘娘是启云帝的妹妹,骨肉至亲,纵然启云帝为人再阴险狡诈,也不至于明着要了娘娘的性命,只要娘还活着,就有机会就回来。”
九皇子道:“你说的轻松,别人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回宣德殿的事,都是启云帝搞得鬼。如果他真当七嫂是他妹妹,怎么会那样害她?”
无相子皱眉,还待再说话,却听到宗政无忧沉喝一声:“够了!”
两人立刻闭嘴。宗政无忧薄唇紧抿,望着近在咫尺的仇人,唾手可得的江山,他紧握了手中的信件,笼着眉头,咬牙道:“撤!”
九皇子一听,立即高声传令撤退。
无相子则摇头叹息:“从京城但乌城也得半个多月,到时候,别说乌城了,恐怕江都都陷落。而我们失去江都,又没拿下京城,岂不两头空?皇上,您,真的决定了吗?”跟了他好几年了,早已了解了他的脾气,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虽然明知是多余。果然,宗政无忧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只调转码头也,朝御门关方向疾驰而去。
“哎?他们怎么突然撤军了?”城墙上,北朝禁卫军感到奇怪。宗政无筹面色更是疑惑不解,从宗政无忧收到信件到决定退兵,中间财短短片刻功夫,究竟是何事,让那个恨他入骨的宗政无忧不惜放弃这个可以击败他的大好机会?他望着宗政无忧率先纵马离去的背影,心中隐隐不安,便命人召来城下的送信之人。
“筹儿。”傅鸢在几名宫人的簇拥下上得城墙,宗政无筹眉头一皱,“母后怎么来了?”
“听说有敌军攻城,母亲担心你,所以就过来看看。”傅鸢说着看了看空旷无人的城墙之外,微微一愣,遂问道:“人呢?”
宗政无筹道:“退了。”
傅鸢一怔,声线不自觉提高了些许,直觉问道:“退了?为何?这样的大好机会,宗政无忧怎可能会放过?”
她这种仿佛自内心般意料之外的表情,令宗政无筹眼底浮现一丝疑惑和深思的表情,他凝目,定定望着他的母亲,眸光深深,“怎么了,难不成母后希望他打进来?”
傅鸢面色微变,目光顿时一闪,继而面带不快道:“皇帝这是说的什么话?哀家只是觉得奇怪,担心宗政无忧在耍什么阴谋诡计,才提醒你。哀家虽然希望看到他死,但对于母亲而言,儿子的性命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而作为一国太后,国家江山的稳固也是哀家最为关心的。”
宗政无筹听着,目光缓缓垂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傅鸢见他如此神情,眉头微微一蹙,声音柔下来,“筹儿最近是怎么了?似乎有很多心事。”
宗政无筹转头看城外,悠远深邃的双眼看不出表情,“母后多虑了。”
“小的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送信的御门关守卫跪拜行礼,宗政无筹头也不回,问道:“你送给宗政无忧的信件从何处得来?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回陛下的话,是小人从御门关外截住的南朝使者身上搜到的。小人没有看过那封信,听将军和副将的意思,好像是启云帝带兵攻打南朝乌城,南朝没有援军可派,南朝皇妃只身前往乌城御敌。”
宗政无筹一怔,果然是她的原因!也只有她,才能令宗政无忧放弃得之不易的复仇机会,不顾一切的掉头就走。
他英挺的眉渐渐拧了起来,无兵无将,她自己去干什么?
“你说启云帝带兵攻打南朝?”这句话是傅鸢问的,她的表情有些古怪,似是不信。
那守卫应了声“是”。傅鸢觉察到宗政无筹在看她,连忙收敛心绪,嘴边牵扯出一个笑容,又似庆幸般的说道:“启云帝这兵得真是时候,也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御门关的阎将军准备怎么做?”
守卫道:“回太后娘娘,阎将军说,死守城门!”
傅鸢唇边的笑容这才不再僵硬,满意的点了点头。
宗政无筹眸光愈深,望向遥远的南朝方向,沉吟片刻,似是下了某种决定般吩咐道:“传朕口谕,命阎将军打开城门,放南军通行。”
“什么?你要放他离开?你……这样好的机会,你完全可以好好利用。筹儿……”
宗政无筹回身打断道:“母后,您出来时间不短了,该回宫了。朕,陪您回去。”他说着就去扶傅鸢离开,下楼梯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眼南朝方向。心中默默道:容乐,希望他赶得及回去救你!
……南朝,乌城。
一架古琴送上城墙头,琴案上,一曲乐谱铺开,上头写着三个字:“摄魂曲”。
漫夭一抖衣袖,纤纤十指放置琴弦之上。
抬眸带笑,一扫城下大军。手指拨动,一串音符自指尖流泻而出,空婉清灵,有如天籁之音,动人心弦,直拨人心底最柔软的一处。仅仅是个开头,城下那些不懂音律的将士都听得入了迷,仿佛被那琴音带入了美妙的幻境。
荣韬听得心中一动,眼前不自觉涌现出一幅奇幻的美景。
幽静的林溪山涧,黄沙远去,金戈铁马不再,只有蓊郁草木,泉水叮咚如轻铃般作响。水色幽碧而清澈,捧一捧清泉,入口甜如甘露,让人喜不自禁,畅想着有朝一日的清平盛世。正想再来一捧仔细品尝,忽然耳边的琴音一转,眼前的山林化作大片的花海,美轮美奂的蝴蝶在百花中翩翩起舞,仿若一个个身披薄纱的妙龄女子,曼妙的身躯若隐若现,惑乱人的心神……漫夭红唇微勾,看也不看那些手持饮血兵刃,面上却已然如痴如醉的沙场将士,她指尖力度渐重,琴音由清悦变得深沉而大气。
荣韬似是又身置波澜壮阔的大海和峰峦之间,看云烟飘渺,如梦如幻……正陶醉间,突然,耳边猛兽狂啸,山中野狼猛虎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嗜血的眼神、尖利的牙齿、想将他撕碎了吞食入腹的表情……碧蓝的海水顷刻间变成浓稠的鲜血,腥臭的味道充斥着鼻尖,刺激着他体内埋藏最深处的暴戾的因子。
他举起手中的剑,对着冲过来的野狼和猛兽狠狠劈下去,鲜血飞溅而起,他感觉到脸上一股湿热的黏度,鼻尖那种血腥气愈浓重,让人几欲作呕,他却闻着兴奋了起来。
荣韬的剑一经举起,就再也停不住。青铜色的铠甲,流淌着血色的鲜红,他像入了魔般的双目嗜血,面容狰狞,机械的重复着杀戮的动作,见人就砍,疯了一般。
不只是他,此时的城墙下,所有的人皆是如此。
这一刻,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他们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字:杀!杀!杀!
隐在城墙楼梯口的向戊和两名副将以及萧可被这样残酷的场面震住了。向戊和两名副将震惊的看着那些人,不,那些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是失去心智的疯狂的屠夫。
原来一曲美妙的琴音,真的可以化作催命之符,如此可怕!
萧可木木的走出来,站到漫夭身边,看着漫夭飞舞着纤细而灵动的手指,再看看旁边的曲谱,她面色渐渐白。这“摄魂曲”是她师父“雪孤圣女”所创,曾经想传与她,奈何她天生不喜欢练武。而这曲子,必须有内力的配合,才能挥它的作用。内力越强,杀伤力越大。
萧可只知道这曲子很厉害,能杀人,却不知,它还可以将人变成魇鬼。从来没见过这样盛大的屠杀场面,看着混乱的战场上翻滚的头颅,被劈开两半的身体里流出的五脏六腑,鲜血蜿蜒成河。她心里一时难以接受,胃里剧烈翻涌,她急忙跑到一边,弯腰呕吐不止。
漫夭听着下面传来的厮杀之声,目光只望着曲谱,什么都不敢想,什么也不愿想。若不是逼不得已,她绝不愿用这样的方式,去残杀她这具身躯的同胞子民。她缓缓闭上眼睛,空气中的血腥气慢慢浸入她的心底,耳边回荡着那些人死亡之前所出的惨烈无比的哀嚎。
心一下下颤抖着,窒息的难受。她多想停止这一场残酷的杀戮,如果她可以的话。
就在这时,一直利箭破空而出,从远处石台上的轿辇之中,朝她疾射而来。
“嗖”的一声,迅猛的度,决然的姿态,无人能挡的气势。
向戊惊叫道:“娘娘,小心!”
她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那支迎面而来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白芒。她没有反应,因为这曲子,一旦开始,便由不得她中途停止。
她以为她要就这么死了!然而,那支箭对准的,却不是她,而是她面前的琴。
“铮!”
弦断,琴毁,音绝。
她惊愕抬头,那百丈之外的石台上,轿辇之中步出一名男子,那人头戴金冠,身着明黄色龙袍,远远朝她望过来。她看不清那人的表情,甚至连他的脸也看不清。
轿中有人不在她意料之外,让她意外的是,这样远的距离,他竟还能如此精准的射毁她面前的琴,而不是她这个人。
望着那被箭力劈开的琴与琴案,她才知道,原来他的箭术,也这么好!
城下的敌军遽然清醒过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死在自己剑下的战友,望着周围满地残缺不全的尸体,一股滔天的愤怒陡然而起,剩余的几万人齐齐瞪目望向城墙上的白衣女子,刚才还觉得她像仙女一样美,此刻再看,只觉得这女子如魔鬼一般可怕,且让人憎恨。
荣韬抬头望着她,怒目中充满了浓浓的恨意。他举起剑,似是恨不能立刻将她剁碎般的神情。他不能相信,这个有着仙子般的气质和外貌的女子,是他们皇上最宠爱的公主,怎忍心用这般残酷的手段对待他们?
他沉痛的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过身,面对剩下的将士,声音交杂着痛苦和仇恨:“将士们,这个女人竟然用诡计让我们变成了残害自己战士的凶手,我们不用再对她客气。这样的人,不配再做我们的公主。兄弟们,冲上去,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仇恨的力量,果然是无穷大。冲天的杀喊,几乎要将这座城震塌。
漫夭被琴弦割破的手指缓缓握紧,望着那些被仇恨的怒火淹没的将士们,她心头窒闷,头也不回,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姚副将,立刻送萧可离开。”
向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您也走吧。这里交给臣,臣会竭尽全力,即使拼尽最后一口气,也会力战到底,誓保乌城。”
姚副将与另一名副将也跪地拜道:“是爱,娘娘,您快走吧!”
漫夭望了眼仍在呕吐不止似要昏倒的萧可,看姚副将的目光沉下,冷声道:“这是本宫的命令。你敢违抗?”
姚副将一愣,还想再劝,而向戊见她面色不可动摇的坚决,只好叹一口气,示意姚副将照吩咐做。
萧可微微停了停,回头抗议道:“我不走,我要陪着公主姐姐……”
漫夭眉头一皱,上前就点了她穴道,吩咐姚副将:“快走。”说罢对城下挥手,几十人应她手势,拎着油桶上了城墙,这时,敌军梯子已经搭上来了,漫夭命那些士兵往城下蜂拥过来的敌军泼油,点上火把扔过去,冲天大火噌的一下燃起来,势头猛烈之极。
那些被泼了油的士兵在大火中痛得滚地尖叫,撕心裂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震刺着人们的耳膜。
大火并未完全阻隔住那些愤怒到疯狂的战士,有些人踩着大火中的尸体往前冲,不顾一切的想爬上城墙杀了她。
向戊和那名副将挥剑砍杀爬上城墙的敌人,但奈何他们人毕竟太少,上到城墙的敌人却越来越多,都冲着漫夭而去。
漫夭拿起玄魄,目光如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深吸一口气,毫不留情的将剑刺入敌人的身体。
她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也不在乎再多杀一些。
不知道过来多久,她觉得她的手就要失去知觉,眼前到处都是猩红一片,身上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血,一身白衣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了,她和向戊,还在拼杀。向戊和她一样,整一个血人,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敌人的血,哪些是自己的血。
向戊眼看城墙上的敌人越来越多,焦急叫道:“娘娘,您走吧!乌城可以失,但您和您腹中尚未出世的小皇子却是万万不能有事。求求您,快走吧!”
漫夭苦笑道:“走不了了。”也许这城里的任何人都有机会离开,唯独她,走不了。也不知道东、西二门战况如何?
她正想着,城内有人来报:“启禀娘娘,西城门敌军已退,我军两万多将士死伤过半,剩余将士们正往这边赶,请娘娘一定要坚持住啊!”
漫夭还来不及生出一丝欣慰,又有人来报:“启禀娘娘,东城门……东城门快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