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栖泽坐在她旁边,唇线紧绷,神色淡漠地望着窗外。
程栖泽没有和她聊起过宋荷的事。
林槐夏所知道的,都来自于乔灵均他们。
他们几人从小一起长大。宋荷比程栖泽大半岁,程栖泽一直喜欢她。
但宋荷心里只有画画和对法国浪漫的热忱,在程栖泽表白的时候就明确拒绝了他。
程栖泽总是自嘲是个俗人,对艺术一窍不通。对于他来说,宋荷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永远藏在心底,谁也不能触碰。
程栖泽能够接受她,也不过是因为她和宋荷有几分相似。
林槐夏和程栖泽在一起的时候研究生还没毕业。
她不是本地人,从小地方一路考到帝都,在这里无依无靠。程栖泽和她不一样,帝都名门出身,年纪轻轻便掌管了家族企业。
两人身份悬殊,就连程栖泽的朋友刚见到她时,都觉得她不过是程栖泽用来解相思之苦的小情人。
林槐夏没想过会和他谈恋爱。
两人在一起是个意外,程栖泽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她以为程栖泽厌了就会把她丢开。
但两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在一起三年。她会以女朋友的身份陪他出席各类宴会,也不用做那些情人该做的事,程栖泽完全尊重她的意愿,未有半分逾越之举。
两人看上去像是对儿情侣,但林槐夏心里清楚,两人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情侣。
她觉得自己更像是替代宋荷站在程栖泽身边的慰藉。
自己怎么那么蠢,没有在看到画的第一时间想到宋荷。
林槐夏轻声叹气。
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总是刻意规避提及宋荷。
如果她早些知道那是宋荷的作品,断不会把刚刚那些想法说出来。
这一声叹气引来程栖泽的目光。
林槐夏和他对上视线,尴尬地想要转移视线,却发现他一直在看自己。
林槐夏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往他的方向贴了贴,挽起他的胳膊,软声道:“对不起,阿泽。我不知道你喜欢那副画。不要生气了。”
每每遇到程栖泽生气,不管是谁的错,她都会做那个主动示好认错的人。
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懒得深究到底是谁的错。程栖泽不是个会轻易低头的人,但她清楚该怎样让他消气。
程栖泽垂下眼帘,神色淡漠,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林槐夏仰头望着他,唇边缀着笑意。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会弯成两道月牙,任谁看了都不忍责怪。
她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眉心:“不要总皱着眉啊,会变丑的。”
程栖泽没说什么,松了松颈间的领带,抬手捉住她落在自己眉心的指尖轻轻挪开,反手握住。
林槐夏知道他没再生气了。
每次他生气的时候林槐夏都会这样做。
程栖泽虽然性格阴晴不定,但懂得控制情绪。更何况,他喜欢看林槐夏笑起来的模样。
程栖泽其实早就消气了。
冷静过后,他清楚自己气得没缘由。
她不过是客观地评价了一幅画而已,他没有理由生气。
只是那个瞬间,遥远又略显陌生的情绪被突然牵动,他下意识做出了曾经的自己会做出的举动。
他有些分不清那个瞬间自己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只是习惯性地不愿别人说宋荷的不好。
程栖泽想要和林槐夏道歉,但骨子里的高傲使他不愿低头示弱。到最后,干脆什么也没说。
车子一路开回城东的别墅区。
张叔将车子停到门口,林槐夏小心翼翼地问程栖泽:“一起回去吗?我给你煲汤,好不好?”
程栖泽还是那张冷脸,沉默片刻,他淡声道:“和楚辰他们约好了。”
“啊这样……”林槐夏敛了敛眸,神色中划过一丝失落。
程栖泽唇线紧绷,默默地看着她。
最终,他还是没说什么,让张叔把他送到竹林公馆。
目送他离开,林槐夏轻叹一声,转身回到别墅。
陈姨见她回来,十分惊讶。
“吃过饭了?”她问林槐夏。
林槐夏摇摇头。
程栖泽先前打过电话,说两人在外面吃,不用做晚饭。陈姨什么也没准备,此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等我一会儿,给你炒两个菜。”陈姨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走。
“不用那么麻烦。”林槐夏没什么胃口,“煮个粥就好。”
“行,那你稍等会儿。”
林槐夏应了声,没在一楼多逗留。
她回到房间,心里烦闷,不清楚程栖泽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按理说他应该不生气了。可他没像往常那样顺着自己给的台阶下,她一时间也拿不准程栖泽到底怎么想的。
每次都要猜他在想什么。
真麻烦。
林槐夏叹了口气,翻出手机,给程栖泽发了条消息。
【你胃不好,晚上少喝点酒。】
等了半晌,程栖泽没有回复。
林槐夏抿了抿唇,又发了一条:【别生气了,早点回来。】
她将手机调高音量,放到桌上充电。
林槐夏在桌子前面站了一会儿,顿了顿,从上锁的抽屉里翻出一沓发旧的信纸,摊开。
信纸的质量并不好,很薄,上面只有普通的黑色横线排版。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体端正苍劲。
纸张边缘已然泛黄,有几张还能看到水渍晾干后皱皱巴巴的痕迹。
信纸最中间夹了一张照片。
林槐夏取出照片,小心翼翼地将信纸重新折好,收进抽屉。
她轻轻摩挲着泛黄的相纸,目光停在照片上那个少年的身影上。
照片上,立在她身边的少年清瘦挺拔,笑容含蓄温柔,与第一次照相兴奋又紧张的她完全不同。那时的她还会傻乎乎地将嘴角翘得老高,比一个俗气的“v”字。
照片是十几年前在老家的照相馆照的。
当时她省吃俭用,攒下一个月的生活费,硬是拽着邻居家的哥哥陪自己去照相。
方渡不喜欢拍照,但耐不住她磨,还是好脾气地陪她去照了相。
这是两人唯一的一张合影。
少女的喜悦从薄薄的纸张中洋溢出来,只肖看到照片,林槐夏都能回想起当时的快乐与兴奋。
她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
那个时候的自己,每天傻开心,活得张扬肆意。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因为方渡会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吧?
方渡总是那样,对人温温和和,客客气气的,但只要和她有关,他断不会让人欺负她分毫,自己更是不舍得欺负她。
不像现在。
随便一个人都能欺负她。
眼角泛湿,林槐夏抬手揉了揉眼睛,目光不舍得从少年的脸上移开半分。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照片上,柔和了少年的眉眼。
如果细看,少年的脸型和眉眼,与程栖泽竟有几分相似。
林槐夏从没想过,能以这样的方式与他再次相见。
她不在乎程栖泽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她唯一在乎的,就是不要再因为自己的原因失去他一次。
她收敛自己所有的锋芒和脾气,忍耐程栖泽所有的轻视与冷漠,只希望能陪在他身边,多看一看他。
毕竟,心里那个人已经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