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起初,一团大雾渐渐从眼前消散开来。

浑浑噩噩间看什么东西都如梦似幻,可冰冷刺骨的滋味却提醒着茶花,离开京城后的这一切都在真实地发生。

又等了数息,那乌黑掉漆的角门才打开了一条缝隙,扁扁的门缝儿里露出了一张黝黑的方脸。

门里的老媪穿着一身藏蓝棉袍,四根沟壑干枯的手指扣在了门板侧,刮落了几道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漆。

她耷拉着眼角,灰暗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倒是看见了门外立得孤伶的身影。

茶花顺着那腐朽门缝里望见了这婆子下意识上前半步,口中轻轻唤了一声“郑婆”。

细弱的声音就像花枝颤下的花瓣,即便是落到地面都砸不出个响声儿。

袖下尖细的五指紧紧揪住粗糙裙摆,那双乌黑琉璃般的瞳仁里渐渐浮起隐约的涩黯,声音愈发透着无力。

“能不能……同林娘子预支了下月的钱……”

茶花刺绣的水准是当地少有的上乘品质。

其他绣作虽也好看,但贵人们却可以轻易找出优秀的绣娘可以将她取代。

唯独她绣的花,无可替代。

就在上一次,茶花绣的一支白芍药让林姨娘顺利地讨好了知县大人的掌上明珠。

林姨娘一高兴,便生出了独占茶花这门手艺的心思。

其他比林姨娘身份贵重的人家,对一副美丽独特的绣花并不那么需要,比林姨娘拮据的人宁可自己绣也不会出钱去买茶花手里华而不实的绣花。

所以林姨娘每月用一笔不算高昂的价钱就买断了茶花这双秀美灵巧的柔荑,只能给她一人刺绣。

茶花却是很缺钱。

若不是缺钱,她今日就不会为了提出这么个难以启齿的要求,站在喜鹊巷里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郑婆看她前段时日还泛着青蓝色泽的裙摆,眼下愣是洗到了发白都还在穿。

今个儿天气陡地降温,茶花出来却也只穿了件单薄的夹衣,自然知晓她近日来多半是不好过了。

郑婆皱起眉头,眉间褐色皱纹干巴巴地挤压到了一处儿,叹了口气。

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若是赶在姨娘心情好的时候过来说这样话,她兴许还有可能大发善心答应了你……”

可也就是在不久前,知县大人又从外头带回来个狐媚子,勾得他老人家连林姨娘的生辰都抛去了九霄云外,陪着那勾栏浪货去夜游碧河不说,还把为林姨娘准备的生辰礼物一套石榴头面转赠给了对方。

林姨娘知晓这事情后,上火烧心得不行,嘴角也跟着起了一串燎泡,日日关着房门照镜子砸东西,对那勾栏浪货恨不能咬下对方一块肉来。

赶在这风口浪尖上来向林姨娘要钱,怕不是要触她霉头?

郑婆道:“下月之前你都别到这府里来了,若是姨娘有了需求自然还会找你。”

言下之意,往后也未必会再继续用到茶花。

只单单说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郑婆就冷得老腿发麻,那扁扁门缝随即也“嗙”地与门框咬死,震落了几块不起眼的老漆。

茶花垂眸,目光落在了自己微微泛白的指尖,眼底渐渐升腾起茫茫如白雾般的迷惘。

她还能做些什么?

或者说,一个曾经在横竖都走不出三十余步长宽的房间里幽禁了近十年的宣宁侯府千金,她还能做些什么?

一年前,宣宁侯府因为贪污、受贿、侵占民财以及行刺昭王几大罪状,倾覆倒塌。

宣宁侯府的男丁绞杀或是流放,女眷则入教坊司充为官妓。

唯有宣宁侯长子陈茶彦趁着逮捕的人到来之前,逃离了京城。

所有人都以为他抛弃亲人孤身逃亡,殊不知他连夜还带走了被关了近十年的妹妹。

若是再早个十年八年,兴许还会有人记得茶花。

那时她还不曾生过大病,也不曾因为七岁那年当众出丑,从此关起来变成了见不得光的人。

因为被关起来,所以茶花的病情加重了。

是与她一母同胞的哥哥背地里偷偷寻了一个又一个大夫,最终找到了素有赛华佗之称的六指先生,赵玄士。

赵玄士说,茶花的病很难治,且治疗周期极其漫长,也未必会成功,劝哥哥放弃。

可只比茶花大三岁的陈茶彦却咬着牙说什么都不肯放弃。

坚持了五载,茶花才渐渐显露出效果,就在去年开春后,赵玄士派人告诉哥哥,茶花再坚持月余便可痊愈。

陈茶彦高兴坏了。

与此同时,天子异母同父的兄长昭王忽然暴毙,于京中兰坊里遇刺身亡。

这乐极生悲的事情也就此发生。

在大理寺的调查之下,所有的证据逐渐指向宣宁侯府,而昭王临死时手里紧紧握住的玉佩,则是成为了压倒宣宁侯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那玉佩不是旁人的东西,正是茶花哥哥、宣宁侯府长子陈茶彦的贴身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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