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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江原鹤唳 一(1 / 2)

 圣诞节前的最后一天,学校里剩下的几个学生也被家长接走了。校长已经回到汉堡去与家人团聚,学校里只剩下米哈伊尔和尤西娅两个人。平安夜,米哈伊尔早早地下了班,顺便买了点过节的食物,踏着积雪回到学校,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尤西娅。他挨个找遍了所有的教室和学校里所有的房间,老旧的学校总共只有几层,却到处不见尤西娅的身影。厨房和餐厅里空空如也。米哈伊尔寻遍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在院子里的小转盘上发现了尤西娅。日近黄昏,天边的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晖的时候,寒冷很快将大地占据。尤西娅蜷缩着身子坐在清冷的校园里,就像一只流浪的动物无处安栖。

“这么冷你还坐在这儿?”米哈伊尔走到她跟前说,“快进去暖和一下吧,人们都走了,我来陪你过节!”

“不,”尤西娅缓缓地摇头,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我不想过圣诞节。”

“今天是平安夜,”米哈伊尔笑着说,“你觉得外面比屋子里更暖和吗?”

“你进去吧,”尤西娅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看他,“对我来说哪里都是一样冰冷。”

“你怎么了?”米哈伊尔这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劲,“是不是生病了?”

“不,”尤西娅黯然地摇摇头,“或许我就是……太害怕了……”

“你害怕什么?”米哈伊尔问。

“害怕脑海中最想要忘记、却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噩梦!”尤西娅说着,身子已经开始发抖。

“是什么?”米哈伊尔问,“是什么噩梦让你这么害怕?”

尤西娅只是摇头,忍不住开始低声抽泣。

“我对你撒了谎,”她哽咽着说,“我说自己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其实我有家人,虽然我从小就没有母亲,但我有个父亲。我的父亲曾经是个珠宝商人,我们住在克拉科夫。1939年9月,德国军队占领克拉科夫,立刻开始迫害城内的犹太人。纳粹执行了一次恐怖行动,这次行动焚毁了几座犹太会堂,许多犹太人的财产被洗劫。

1940年5月到1941年3月,纳粹开始把克拉科夫犹太人驱逐到附近城镇。几万犹太人被赶出家园,只有不到一半留在克拉科夫。我父亲想尽办法留下,因为据说那些被驱逐的犹太人,被纳粹剥夺了全部财产。

“我们不能走,”他说,“这里是我们的家,万一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呢?”谁能想到,他的这一决定直接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驱逐期间,纳粹在克拉科夫南部建造隔离区,一面墙和带刺的铁丝栅栏将隔离区封锁起来。我们这些剩下的犹太人被迫迁入隔离区,居住在拥挤不堪和肮脏的环境中,过着非人的生活。在那里面没有电也没有水,疾病和饥饿成了慢性杀手,犹太区里的人口在迅速减少。

犹太人一旦进入那里,任何与外界的接触都是被严格禁止的。纳粹颁布了一项法令,任何在犹太区以外被抓获的犹太人都将被处决。

我和父亲被安排在一间棺材房一样的旧屋里,狭小简陋,与老鼠和蜘蛛共处一室。

1942年5月,德国人开始驱赶隔都内剩余的犹太人,几百名犹太人被当场杀死,几千人被驱逐到贝乌热茨,隔离区被缩小一半。

我的父亲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有一天他独自出门去之前藏匿钱和珠宝的地方拿出一些钱财,想要贿赂一个纳粹军官。那个德国人欣然接受了他的财务,然后把他赶了回去。

1942年10月,纳粹再次采取行动,把几千名犹太人驱逐到贝乌热茨和奥斯威辛,并立刻枪杀了几百人。这次行动后,隔离区被进一步缩小,并被一分为二:一部分属于犹太工人,另一部分属于其他囚徒。

那时的人们都以为,只要能作为工人为纳粹卖力,很大程度上就能免于一死。于是我父亲继续用钱财买通德国人,如愿得到一份工作。

1942年10月,克拉科夫犹太人区被清除后,德国人开始在克拉科夫的犹太公墓建立集中营。年轻的党卫军军官霍斯特·皮拉齐克监督着大约200名工人,每天离开犹太人区去清除墓碑。我的父亲就在其中。他这个之前连铁掀和铁镐都没动过的生意人,每天都要清理和搬动沉重的墓碑,没多久手上就布满了水泡和老茧。但他仍为还能活着感到庆幸,可他不知道的是,德国人只是在等着他被榨干。果然,护女心切的父亲很快就拿出了剩下的所有财物,求纳粹给自己的女儿留条生路。德国人知道他已经山穷水尽了,拿到钱财之后,转手就将他送进了刚刚建成的普拉绍夫集中营。

“我不怕散尽所有的珠宝,”这是他最后一次离开家时对我说的话,“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守护最珍贵的珍宝,那珍宝就是你。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1943年4月,德国人将一半的犹太工人转移到普拉绍夫集中营,然后清除剩下的隔离区,当场杀害了上千名犹太人,又把剩下的人驱逐到奥斯威辛。我就在这些最后被带走的人里面。这绝对不是一种幸运,在那段恐惧黑暗的岁月里,比别人活得久一点只是意味着在死之前要遭受更多、更可怕的痛苦与折磨!我和剩下的犹太人被送入了奥斯维辛集中营,那里才是真正炼狱的开始。每天睡在像鸡窝一样拥挤的集体宿舍里,忍着饥饿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每个人的脸上只有绝望与恐惧,每一天都有许多人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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