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温亦是一袭红衣,立于伏羲的右手边,等待着占卜结束。
殿中真正看占卜之人实在是寥寥可数,大多数的目光都放在了宁温和顾连州身上,尤其是见美人就走不动道的宁国人。
七王看着宁温的目光渐渐有些迷离,果然,不穿白衣的宁温更加惑人,昏暗的光线下,站在伏羲神像下的他,亦如一尊远古神祗,红衣墨发,魅惑人间的容颜令人连呼吸都遗忘了。
这殿中,除了顾连州和一身珠光宝气的顾风华,其他人都黯淡了。
殿中静谧异常,只有龟壳裂开纹路的咔咔声。
约莫持续了两盏茶的时间,大巫从火中取出龟壳,根据上面的纹路卜出结果,然后他将龟壳举起来向众人展示。
实际上,离得如此之远,根本没人注意上面的纹路究竟是什么,再说即便注意了是什么纹路,也没有几个人能看懂。
偏是不巧,人群中有两个人不仅视力好,也对《易经》很有研究,能够看的懂占卜内容。一个是顾连州,另一个,是顾风华身后的一名少年谋士。
顾连州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根本没看见一般,而顾风华身后的那个少年谋士却显然定力不够,年轻的面上微微有些变色。
顾风华余光瞥见他的神色,悄悄的将自己的手掌伸了过去。
少年谋士,连忙用手指在他手掌上写下真正的占卜结果:凡女命。
这个结果令顾风华也颇为惊讶,但他面色不变得挥挥扇子,示意少年谋士装作不知,心中却开始揣测,宁温究竟想干什么,先是临时换人,还换了个凡女命的普通女子
正在他思虑间,寺人竟是忽然又扯开嗓子,如实说出了占卜结果,“大巫说,妫氏后命薄弱,并非为后的最佳人选。”此话一出,轮到宁国这边躁动了,明明就是说好了的立妫氏为后,怎么说变就变了?那日提前卜卦时,分明就是后命啊!
妫清一张秀美的面上,颜色煞白。
“在上次占卜之后,你可曾见过什么特别之人。”大巫开口问道,声音不大不小,但整个大殿中都能够听得见。
妫清呆呆的道,“我整日都呆在后/宫之中并未见过什么特别之人啊!”
一个原本怀有后命的人,身上的后命忽然没了,有两种可能。
所有人都听过这两个传说:命格天生是后土(皇天后土)的女子,会吸取自身散落在天地之间的后命,一旦占据后命的女子,遇到了真正的后土命格,便会被其吸取,为了报答她们对后命的保存,这些女子即使失去后命,也会一生荣华富贵,还有极强的旺夫命。而传说得到这个后土命格的女人,便能统一天下。
此外,还有另外一个极端:有些女子,命格并非后土,却怀着奇异的魅骨,这种魅骨能够不断吸取不属于自己的后命,甚至遇上身怀后土命格、后命还不强的女子,能将其命格夺取过来,因她们这种体制不但能吸取后命,也会吸取天地之间的邪气,所以这种人一旦为后,必然都是妖后。
比如有名的妲己、褒姒,便属于后者。
大巫问出的这句话,令在场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都是眼中一亮,纷纷都竖起耳朵等待妫清的回话。
妫清脑中很乱,想了许久,才忽然想起来,她在那天卜算完命格之后,去凤栖殿见了白苏,向她询问伏翛大巫的去向!
“是了,是她,是她夺了我的后命!”妫清声音高亢,显得突兀而凌厉,“是白氏!”
妫清喝出白氏二字之时,七王和顾风华心中微动,若是白苏真的有后土命格,恐怕又是一番争夺。
顾连州微微拧眉,看向站在神像前一袭红衣的宁温。
宁温的面色依旧若温玉一般,声音温润若水的缓缓道,“既是如此,便算一算白氏的命格吧。”
卜卦并不需当事人在场,只需问出这个问题,由大巫来占卜即刻。而宁温的问题是,“白氏素女之命格,是否是后土。”
卦象是不会说谎的,然而宁温的问题却有疏漏,他问白苏是不是后土命格,如果不是,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的认为她是身怀魅骨,却不会怀疑有其他可能。
然而,即便顾连州觉得宁温是故意这么问的,除了那则传说之外,却也想不出,究竟还有何别的原因。
这一次的占卜,所有人的态度不似前一次那般漫不经心,毕竟无论是后土还是妖后,都是几百年难出一个的,若白苏真的是后命,那么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要抢到手的,反之,则杀。
顾连州定定看着宁温,想来毫无波澜的眸子,在此刻却显得极是坚定,仿佛在告诉他,无论白苏是后土,还是妖后,都只能是他顾连州的妇人,宁温则回以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
两人这样的一个对视,立分高下,顾连州动了心神乱了心,而宁温守住了自己的理智。
方才的两盏茶时间分明飞快,而此刻却显得尤为漫长。
顾连州定力如此过人,却在此刻不安起来,也不知道举善堂的人有没有把白苏救出来,又或者,宁温是否把白苏带到了太平城
这次大巫采用了不同的占卜方法,他用用烧红的金属棒在龟壳上烫烧,然后根据烫烧后的小孔边缘的裂痕确认凶吉结果。
片刻之后,龟壳上已经初现了三排烧焦的洞,洞周围是向四周扩散的裂痕。
众人看不清遮掩在斗篷下之下的大巫是何表情,却明显看见他颤了一下,然后将那块龟壳举了起来,以示众人。
反正大家伙谁都看不懂,一些卖弄的士族便出声分析,卖弄才学,但说来说去都是描述小孔周围的纹路,也没能总结出个所以然来。
顾连州看着那块卜,眸色微变,但很快的垂眸掩住。
只是顾风华身后那个少年谋士却不淡定了,脸色煞白,顾风华不用问也知道结果了,白苏不是后土命格,不是后土,那就是身怀魅骨了?
顾风华摇着扇子,目光在宁温和顾连州面上来回转,但这二人的面上功夫一向好的很,一个淡漠依旧,一个温润依旧,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顾风华也不急,反正白苏又不是他的妻,也不是他的心上人。
但顾风华猜测,按照今日之事来分析,宁温很有可能是抵不过群臣的施压,将两名后位人选都带来了,想由大巫来判断谁更合适做他的皇后,若着实是妫清合适,大不了就让白苏做皇贵妃嘛,反正男人妻妾成群也是常理,但出现这个结果,恐怕也不在宁温的意料之中。
说到底这也都是顾风华的个人揣测而已,至于真相如何,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大巫说,卦上明示,白氏素女并非后土命格。”寺人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
宁臣立刻骚乱起来,吕相十分和时机的抹了一把辛酸泪,摇头叹息道,“老朽就说,此妇惑人,果然应验了!如今竟还将我宁国皇后的后命给夺取了,该杀!该杀啊!”
原本出现身怀魅骨的女子,便应该灭口,吕相此话一出,顿时提醒了众人,所有人立刻都借口道,“对,杀妖后!杀妖后!”
其实所谓妖后,光身怀魅骨也没用,关键是看她有没有可能做上皇后,依着宁国臣子来看,他们的新皇对白苏真是迷恋的很,如果不杀,早晚可能会成为宁国皇后。
“妖妇乱世,杀妖妇!”
“妖妇乱我朝纲,必杀之!”
这些人越说越没个谱,情绪也越来越激动,顾连州紧紧拧眉,雍国一方也很激动,因为白苏先迷倒雍国的大圣人,又迷倒宁皇,果然是个妖妇!
坐在顾风华身后的少年谋士一脸颓然,面色惨白,在一哄乱的声音中喃喃道,“我三姐,怎么可能是妖妇”
原来这十多岁的少年,竟是白苏那个七岁就精通《易经》的弟弟白子荇。
任他太平城闹的天翻地覆,白苏却是什么也不知道,怀着欢快的心情,在举善堂杀手们的带领下翻山越岭,往府中赶去。
她已经有近二十天没有见道顾翛了,也不知道小家伙有没有长高。
“主公,下了这个栈道便可以骑马了,附近有我们的府上设下的别苑,主公可稍作休息。”雷胥道。
白苏抹着汗,浅浅笑道,“好!”
白苏厌恶骑马,但现在相对于骑马,她还是更讨厌爬山,尤其是是爬这么危险的山,栈道旁边就是万丈深渊,看的她眼晕。
下栈道之时就方便多了,雷胥挟着她,用轻功飞奔而下,又快又省力气。
白苏入山之时是从雍国与姜国交界处进来的,进来之后便不曾出去过,是以也不知道此处竟还修着一个别苑。
这别苑修的不下于主院的精致程度,甚至风景比主院那边还要好,但主要是因为此处太过狭窄,只能修个小院子,而且又临近路口,不合适修那么庞大的主院。
山明水秀,四周山上满是红黄两色的树叶,远远看去宛如燃烧的火焰山,而山下几处小的幽潭碧绿碧绿的水宛如镶嵌在地面上的翡翠,这样的山水掩映下,一处木头修的精致院落里冒着袅袅雾气,如诗如画,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主公,这院子里圈了个小温泉。”雷胥对美景没什么特别感触,见白苏看着院落呆怔,还以为她在想院子里为何又烟雾。
白苏啧啧了两声,径自进了院子,她想姜国之中应该还有许多风景优美之处,待找到妫芷之后,就可以带着她和阿翛在姜国之内游山玩水。
别苑中有剑客驻守,见到白苏和雷胥等人,连忙叉手道,“见过主公!”
雷胥见白苏一身脏乱,便命院中侍婢领白苏去温泉沐浴,之后再返回主院。
白苏看雷胥他们丝毫没有疲惫之色,便知道雷胥此举不过是为了迁就她,“不用了,稍微歇一歇就走,距离出院也不甚远,坚持坚持就到了。”
“是!”雷胥应了一声,方欲转身,便见天上扑棱棱的飞来两只信鸽,一直在前一只在后。
雷胥取出哨子吹响长短不一的几声,两只鸽子便先后落在了他的小臂上。
白苏并没有走远,见院中有一张摇椅,便坐了上去。
举善堂执行任务都是由各个小队的头领管,白苏从来不过问,雷胥以为都是主院传来的信,便展开来,看完第一张纸条,又展开第二张,看见上面的内容,尴尬的咳了两声,连忙大步走过去,将那信交给白苏。
白苏投来询问的眼神。
雷胥道,“是陆将军来信。”
白苏看雷胥一脸便秘的形容,狐疑的接过信,上面刚劲凌厉的字体便如陆离此人,内容却有些欠抽:鸟小懒得烤,原物奉还了,顺带书一封。另,本将军已攻下北魏光州,于此地定居,尔若欲弃夫,本将军愿从之。
分析下来,这段话的大概内容就是:你送那鸽子太小,我也懒得烤着吃了,因为正好要原物归还给你,这才顺便给你写封信,另外,本将军已经攻下北魏的光州,在这里定居(光州距姜国往返只需一日),你要是真想弃夫,本将军愿意跟你成亲,你要优先考虑我
看罢此信,白苏心中长叹——没文化,真可怕!
其实陆离挺冤枉的,他自小熟读兵书,虽然不会什么诗词歌赋,却着实不能算没文化,归根结底,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写情书。
陆大将军咬着笔头,写了废,废了写,总也写不出一句语气合适的,他又不愿意拿这种私事去请教军师,所以从废信中挑挑拣拣,就选中了这张,他自己觉得最温柔的。
想他陆离战场厮杀,即便再是艰险,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难事,当然娶个妇人也不算难事,偏偏这还就难住他了。
“主公,主院也有来信。”雷胥将另一张字条递到白苏面前。
这封信与陆离的那张是差不多大小的纸条,但内容却多了五倍,白苏一扫眼,看见其中的内容,心中一跳,连忙接过来细细看。
信中是禀报主院前些日遭袭,十三和奶娘被抓走之事,香蓉原本是在宁国的花境,却也莫名其妙的失踪,怀疑是同一伙人掳走,另外还禀报了顾连州审问出的结果,和宁皇的封后大殿都宴请了哪些人。
景王刘昭(七王)、北地王顾风华,汉中王刘挚(孝闵)
抓了十三和香蓉的人,必然是其中一个!
白苏心中有些乱,她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却不能串联成线,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封后大殿太平城。”白苏喃喃道,脑海中浮现宁国的地图,然而除了建邺内牢牢记住的地形,周边一些原本她不怎么在意的地方,竟然全都是模糊的!
白苏只道是紫研花对她的记忆力有影响,却不知道,实际上是因为里面掺了大巫的毒。
“立刻去找一副宁国地图!”白苏道。
“属下这里就有!”雷胥这次负责宁国营救白苏,所以地图是必不可少的,他将怀中的羊皮地图展开,平铺在摇椅上。
白苏一眼便看见了距离建邺最近的太平城,四面环山,并且没有缺口,以巫殿为中心,四面挨着陡峭的山体建筑城墙!
也就是说,这里是一处“请君入瓮”的好地方。
“休息半个时辰,返回宁国,潜进太平城,务必要快!”白苏抓着地图的手有些抖,不过她想以顾连州的才智,若是明知道有诈,必然是有备而去,不可能去白白送死的。
这样想着,她也渐渐冷静下来,遂又下了一条令,“无需潜入城中,只需靠近太平城观望即可,我也一同去。”
举善堂的隐匿功夫可说是一绝,白苏跟着去却也没什么危险,即便是有危险,她在这里也坐不住,还是过去亲自指挥的好,她相信,就算有危险,她和顾连州里应外合,全身而退应当不是问题。
半个时辰之后,白苏便又走上出山的栈道,来时她因为满心欢喜而心甘情愿辛苦,此时又因满心担忧而无丝毫怨言,即便脚上的水泡破了结痂,结痂又裂,她也不吭一声。
虽然比不上举善堂的杀手,却也足以令他们刮目相看了,更何况,白苏平时是一把懒骨头,连挪个屁股都嫌累的!
下了栈道,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太平城,另外几个小队先行,先潜伏在太平城附近,雷胥带着一个小队着便服骑马随后,白苏为了方便起见,也换了一身黑色劲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