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和我爸都穿得精神点,人家父母可都是体面人,你可别让我丢人。”见面的头一天晚上,朗坤在电话里提醒母亲,“到时候您热情点儿,别让我没面子,让我爸少喝点酒,别就知道低头吃饭,要跟她父母谈点高端的东西,显得咱们也是有学问有地位的人,实在不行就把我爷爷搬出来,我爷爷也是司局级,也算是高干了。”
“行,行,行,你放心吧,我们尽量配合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都听你的。”朗坤妈为了儿子什么都做得出来,也祸得出去。而朗天明还是比较低调,因为他不得不低,自己没有赶上好时候,又不爱学习,插过队,当过工人,没有知识,也没有专业,更没有挣到钱,要不是父亲帮他弄一套房,现在还不知混成什么样呢?浪三有时也挺可怜自己的哥哥,自己什么都不会,也不知道学习,天天除了喝酒抽烟,好像没有什么正经事,工作单位似有似无,每月一千大毛,没有朋友,也没有爱好。但浪三特羡慕哥哥在家的地位,绝对老大,论下来还是朗家的长子长孙,什么事都排在浪三的前头,尽管浪三上过大学,目前也有一份看起来比较体面的工作,但在父母眼里永远是一个次品,不管他多努力,多付出,到头来还是排在哥哥后面,在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仿佛这个家里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随着时间的推移,哥哥的短板开始显现,自己挣不到钱,没有一个好的职业,当然也就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但是哥哥在这个家里还是有一些权威,大家都在让着他,其实只有浪三在让着他,体谅哥哥的不容易。但哥哥好像并不领情,依然如以前那样,用训人的口气跟他说话,浪三也听习惯了,偶尔也顶撞两句,但最终还是无奈地摇摇头,默默地离开。哥俩就是这样,总有一种无奈的默契,你不招我,我也不理你,你想说几句就说几句,我该的依然的,哥俩之间也许是世上最特殊的一种血缘关系,除了基因还有相似之处以外,其他地方一点关联都没有。
半夜的时候,朗坤的电话又来了,这一次是佐天明接的,“老爸,明天你让我妈多带点钱,我订的酒店比较贵,你也别说自己在给在工厂给人家看摊,你就说在工厂老干部科当科长,再让我妈把金项链戴上,你也穿上西装,不行明天找我叔叔借一件衣服,别穿得太寒酸了。”
“嗯,嗯,嗯。”睡眼惺忪的朗天明嘴里答应着,肚子里却像吞了一个冰疙瘩,突然感到活得很失败,自己费心养大的儿子居然看不起自己。佐天明一下子清醒了,他推了推身边熟睡的妻子,“喂,醒醒,儿子说了,明天让你多带点钱,他订的酒店比较贵。”
“我知道了,我的工资卡上还有五千块钱,明天都取出来,快睡吧。”
佐天明很久没有失眠了,以前每天晚上喝上二两酒,然后洗澡躺在床上看电视,困了就关灯,搂着妻子睡觉。但从今夜开始,他的睡眠导航出了问题,一种不祥的预兆开始悄悄爬进了他的大脑,多年不用的思考程序开始启动,而且一下子就挂上了五档,朗天明什么都想,儿子要结婚,自己变老了,结婚需要房,自己又没钱,如果把自己的房子腾给儿子,自己去那里住呢?要不回到父母身边,那太丢人了,因为当初要不是母亲总和老婆打架,父亲也不会冒着犯错误的风险给自己搞一套房子,让他搬出去,这样也就缓和了婆媳的矛盾。再说了,弟弟虽然没有住在父母家里,但那是浪三的房子,为了重新有一个家,浪三买了新家俱,虽然目前浪三出去租房住,那也是不得以而为之,也是怕婆媳不和,弄得全家鸡飞狗跳。再说,浪三的儿子还在爷爷奶奶家里住着,自己去住真不太合适。儿子朗坤结婚需要钱,还想买车,将来生了孩子还要管,那两个小屁孩,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别说再管孩子。万一秦玲再和婆婆闹意见,自己又要处理这世上最难缠的关系,自己越来越老,今后肯定会得病,到那时谁管我啊,朗坤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去住养老院,然后死了谁管啊?我的父母也年岁大了,说不定那天就去逝,我这个当大哥的不能不管啊。还有天晴和天佐,弟弟妹妹的事也不能不管啊。
朗天明把后半生想了一遍,窗外的月亮慢慢滑到了天边,朗天明歪着头看到了月亮,不知不觉地坐了起来,惨白的光亮把他的影子投到了墙上,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手掌心变得湿露露的,泪水悄悄地滑出了眼眶,顺着日渐衰老的脸颊往下淌,他的手体验到了泪水的温度,可以说是滚烫,他突然希望月亮永远停在天边,明天的事情永远不要发生,就让他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妻子均匀的鼾声。与此同时,浪三与哥哥一样,也静静地坐在床上,只不过他是在地下室,而哥哥是在六层楼上,他们之间相差了七层,月光也是势利眼,照在地下室里就那么诡秘,那么阴森。而照在六层楼上,就那么皎洁,那么浪漫。
浪三也和哥哥一样,把自己的后半生想了一遍,只不过他要比哥哥多想一些东西,儿子冬冬要中考,要高考,自己还没有住处,还经常和女人打架,一个月要写二十页的稿子,选题不好找,自己的理想几乎不可能实现。浪三想了一晚上,没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身边的女人睡觉不打鼾,但喜欢打滚,把被子卷在自己的身上,把浪三凉到一边,这也是命,比哥哥的命好不了多少,甚至还不如那个不思进取的哥哥。
第二天是周六,早上七点多的时候,朗天明家里的电话又响了,朗天明愤愤地对和躺在一边的妻子说:“又是你儿子,让不让人活了,快去接电话吧。”
妻子房悦睁开眼,脸上堆着得意的笑容,“不让人活了,不让你活了,你儿子的事就是咱俩的事,你将就将就吧。”说着从床上爬到电话边拿起了电话:“儿子,啥事儿?”
朗坤在电话里又把昨晚和父亲的话说了一遍,听得房悦一个劲是答应,“放心吧,儿子,我一会儿路过银行就把钱给取出来,五千块钱够了吧?”
“什么?五千块还不够,你订的什么大餐啊,你把你妈当银行了。”房悦一点并生气,还不时“哈哈”大笑几声,“我知道了,让你爸穿得体面点,不说给别人看摊,是科长,你爷爷是高干,放心吧,我们一定早去。你把地址发到我的手机里,一会儿见。”
朗天明听着妻子电话里和儿子的对话,气不大一处来,他恶狠狠地说:“我就是一个看摊的,怎么啦?看不上我,他找别人当爹去。”
“算了,算了,谁让咱们没本事呢?就这一回,蒙一下过去就行了。快起,还得去银行取钱呢,咱家这个朗坤啊,不把咱俩榨干不算完。”房悦脸上还在笑,笑得更得意了。
这些都是后话,接着说浪三回家吃羊蝎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