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雨前龙井鲜嫩清香,回味甘醇,于白瓷盏中漂浮细润的芽叶,淡淡的水雾弥漫过周启的眼帘,他眨了下,书案前的姑娘束着攀膊,露出的小截手腕莹白若雪,低着头,专心抄写道德经。
目光从她手腕挪到书架,周启想起早前夹在书中江南第一商贾比赛的纸张,想来她还不曾发现。
母亲提过,苏老大人从青州调任苏州后,姜家苏氏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带姜瑶去探亲,一直待到年尾回京。
思及此处,周启取下书籍,翻找出纸张后来到宝忆身边。
小姑娘眉眼如画,嫣粉的腮颊如同抹了胭脂,光线在她身上渡了层金色雾气,捏着笔杆的手细腻光滑,食指和中指缚着薄软面料,没有生出一个茧子。
周启放下纸,熟稔的从桌角匣子里取出白玉膏,扒开瓶盖推到她面前。
宝忆抬眼,明亮的眼睛微微一弯,露出白皙的牙齿:“大哥哥,你还没走?”
周启笑,右手压在纸上等她涂抹完手指,方递过去,温声说道:“你且看看这上面的事。”
之所以给她,是因为郑家有人回了江南,且参与赛事,如今已经进入复赛,即将与最近几年一直处在首富地位的吴家做最后的争夺。
当年郑家与吴家不相上下,若非有郑文曜这样的奇才出现,吴家势力恐怕会更加壮大,只可惜,一山不容二虎,在郑文曜独当一面后,很快将郑家带入辉煌之境,短短两年便把吴家甩在身后,望而不可及。
故而郑文曜因谋逆被斩,吴家承接了郑家不少商贸往来,也成为新晋皇商。
此番回江南的人,正是郑家二房三房,亦是郑文曜的两个弟弟,姜宝忆的两位叔叔。
姜宝忆看完就有些吃惊,捏着纸张的手打了个颤,周启倒了盏茶,端给她。
“缓缓。”
是该缓缓,被养在姜家未见风雨的小姑娘,乍一看见与父亲相关的事情,定会心生波涛。
周启不知这十几年来,姜雪是如何与她讲述自己的父亲郑文曜,提过或者只字未提,这都无妨,可他既然知晓郑文曜的起势之地要被当做筹码竞争,第一念头便是告诉宝忆,毕竟,那是她的父亲,是与她血脉相传的存在。
小姑娘的脸发白,双手捧着茶水,半晌都没开口。
周启扫了眼门,起身过去关上。
回来时,看见她仰起的脸,惊惶无措的眼神,心里竟也跟着一紧,下意识就开口:“有我在,不必害怕。”
姜宝忆低下头,也喝不出雨前龙井的香,只觉得嘴里涩涩的,身上直冒汗。
母亲叮嘱她,不要轻易与人谈论父亲。
可周启给她看的东西,所涉内容无一不与父亲有关,第一商贾的争夺,获胜地皮的奖赏,他想做什么?是在提醒自己是罪人之后?
姜宝忆放下茶水,局促的站到一边,与周启隔开好些距离。
周启拧眉,自然注意到她故意挪开的小碎步。
“大哥哥,我有点头晕,想先回去。”
程哥儿还没下学,可姜宝忆却有点待不住下去。
“宝忆,你以为我会害你?”
周启笑了声,随后敛起面上的轻柔,起身阔步堵到门前,将想悄悄逃离的人挡在胸口。
凉风穿过缝隙吹动毡帘,如山般宽广挺拔的身躯屹立在前方,姜宝忆无处可避,半是心虚的把脑袋垂下,也不言语也不吭声。
沉默让周启暴躁,他没试过跟个小姑娘低声下气解释什么,在大理寺历练多年的他自恃克制沉稳,遇事从容徐徐,便是天大的难事只消理清头绪,便能解释的条理清晰,首尾分明。
可眼前小姑娘的躲避让他有点乱了心思,甚至有种冲动,想一把抱起她狠狠发一通火气,为着被误会被不信任的憋屈,还有些说不清的情愫,像是暴风雨前汹涌蓄积着无穷力量的海面,不断往胸腔积压,拍打,让他气息急促,呼吸粗重。
偌大的暖阁,静的骇人,仿佛时刻能掀起狂风骤雨。
万千波动扰的周启心绪难平,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着。
偏姜宝忆搞不清发生了什么,满脑子都是不能提父亲,不能说郑家,她还在不断编造谎言,说辞,好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遂一咬牙,面红心跳的解释道:“大哥哥,真的,我头晕想吐。”怕他不信,宝忆用力掐了把手心,眼眶瞬时变红,与此同时,她掩唇轻呕了两声,踉跄着脚步往后抵住雕花隔断,也趁机避开周启的逼视,得以喘息。
她那点小伎俩,哪里躲得过周启的注视。
偏周启不敢戳破,若当面责她,指不定吓成什么样子,以后更不肯与自己亲近。
如此想着,周启气的咬牙,睨她一眼后,拂袖离开。
摔开的门涌进冷风,姜宝忆打了个寒颤,拍着胸口暗暗吐了口气。
心道:真是吓人。
夜里,舅舅从鸿胪寺回来,说起为准备宫廷宴席的事,道今岁不是好年节,百姓缺衣断粮,各州各府又频发天灾,国库空虚,年夜宴办的捉襟见肘。
以刘相为支撑的刘太后主张大操大办,毕竟是幼帝登基的第三个年头,又是整十岁,不能让天下人觉得刘太后苛待幼帝。
而新贵清流党则主张节衣缩食,各地呈报上来的奏疏大都要钱要粮要补给,积压在年尾都未解决,若再奢靡操持,恐会民心不稳,频发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