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姆尔站在门外,看见那个满头花白的男人。
他坐在扶椅上,远眺海边那片迷雾。他看见他的侧脸。苍老的脸。他应该还不到四十岁,但那颓废又哀伤的眼神、脸上深浅不一的皱纹使他看上去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塔罗尔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头,看见站在门口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他有些局促地站起来,搓着手,向他打招呼,“你好,旅行者。”
索姆尔眉头微挑。这家伙的表现全无帝王的威严,手足无措的样子使人觉得他就像是一个愚钝的……朋友。
“索姆尔。塔罗尔陛下,叫我索姆尔就好。”索姆尔走进房间,反手把门关上,左手扶胸向他微微鞠躬。
“你好索姆尔,请坐。”
塔罗尔向他伸出手,索姆尔愣了一下僵硬地握住他的手,两人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做为国王,哪怕是没什么帝王威严的国王,塔罗尔平常也没必要和谁握手,和伯兰斯一群人在一起时也都是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哪用过这样正式的打招呼的方式;而做为狩魔者,索姆尔握得最多的是剑柄与手腕,根本不习惯握其他东西。
索姆尔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他身前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静静地看着彼此,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索姆尔啊,你来自哪里?”最后还是做为主人的塔罗尔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我……”
索姆尔刚想自我介绍就被塔罗尔摆着手打断。
“等等,让我猜猜,嗯……你来自魔法师的国度特拉坎特尔?还是炼金术师的领地萨西摩亚?或者是被德鲁伊围绕的阿肯斯之树?或者……”
实在不想再听他乱猜的索姆尔打断了他,“瑞德罕。”
“瑞德罕?”塔罗尔一愣,露出神往的表情,“传说,诸神在冬去春来的时候会在那里的云端起舞,天空舞动着美丽的神之裙摆。没想到你来自瑞德罕,那被称作诸神舞池的地方。”
“是的,我来自瑞德罕,那是诸神的舞池,也是狩魔者的源头。”索姆尔摘下面罩,露出眼角那枚疤痕般的火焰印记和一张清秀年轻的脸。
那是张太过年轻的脸,介乎青年与少年之间,脸庞清秀得甚至有些柔弱,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温润又宁静。但那张脸上却有着不相衬的、寒冷锋锐的脸色,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柄封冻在坚冰中的利刃。
索姆尔凝视着塔罗尔的眼睛,想要从里面看出点什么。那个总是喜欢捏着他的脸逼他叫她师姐的精灵女孩曾说他有双很温柔的眼睛,每个看见的人心里都会觉得安宁。可每一次他摘下面罩后他都从那些人的眼里看不到一丝安宁,只有深深的厌恶。
罕见的,他没有从塔罗尔的眼睛里看见那种情绪。只有一种他读不懂的怜惜。
“没想到你这样的孩子会是狩魔者。”塔罗尔看着他叹息一声,“我知道你来这里的原因,我很感激。但很抱歉我不能将这份委托交给你去处理。”
“为什么?”
“你还太年轻。”塔罗尔怜惜地摇摇头。
索姆尔微微一愣,“陛下,我已经当了四年的狩魔者了。在狩魔者中也算是资深狩魔者。”
这句话说完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奇奇怪怪的,感觉想是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小孩。
“不不,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说你的资历问题。”塔罗尔连连摆手,“我是说你的年龄,你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
“是的,我今年十八岁。”索姆尔点点头,“不过这跟我接取任务有什么关系?”
“十八岁啊!在我们维塔利亚你小子才刚成年!”塔罗尔对他那淡然的语气来气了,指着眼前的大男孩,却忘记了或者说不在乎眼前的人是能以人身与怪物对抗的怪物,“我不能让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去冒险。这事儿没得谈!”塔罗尔挥挥手,固执地摇头。
“陛……”
塔罗尔抬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你们狩魔者是极特殊的存在,你们能够仅凭肉身与怪物作战”他看着索姆尔的眼神忽的柔和了,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辈,“但在我眼里你只是个孩子。所以抱歉,我不能让你去。”
塔罗尔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刚才在洛宁出去时他就躲在大门后面偷偷听到了他来这里的原因,说真的他听到索姆尔说“我想帮帮他”的时候真的很感动,他不远万里的来帮自己啊,他至少也要信任他哪怕结局不会有丝毫的改变也至少不冷漠地拒绝他的好意。可他还是不忍,那张年轻的脸使他想起了诺拉。
如果她在他身边的话也该有他这么大了吧?已经长成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了吧……
索姆尔明白了。原来在这个男人眼中他还只是个没什么能力、刚成年的还需要人保护的孩子。可这真是奇怪啊,连他们彼此都不觉得自己是正常人,却有人觉得他只是一个十八岁的男孩。真是奇怪的事,奇怪得让人觉得莫名温暖……
索姆尔合上眼,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陛下。”
塔罗尔顿住了,不知道他还想说什么。他已经打算去叫伯兰斯他们送这个孩子离开。
“狩魔者接取任务遵守的几个原则——对自我能力极限的明确认识与雇主的信任。我来之前就已经了解到公主的诅咒有多么棘手,做为资深狩魔者我当然有自知之明。而我仍选择来这里说明我有信心。剩下的,”索姆尔睁开眼睛凝视着塔罗尔,嘴角带着笑意,“只需您相信我。”
塔罗尔微微一愣,他仿佛看见了一条被早春的暖水冲刷的封冻的湖,那湖面上寒冷的坚冰慢慢化开。
“你可以选择不帮我的。又没人怪你。”塔罗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但我选择帮您。”索姆尔笑笑,笑容温和不带一丝寒冷。
“你也是个固执的家伙啊……”塔罗尔摇摇头,再看向索姆尔的眼神里满是坚决,“好,我相信你。”
“好。”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莎草纸抖开,又从左腰的布袋里拿出一支铅笔。
不知道为什么,塔罗尔觉得他正二八经地抖开莎草纸认真看着上面字迹的样子有种莫名的喜感。
“咳咳……那么陛下请您回答我几个问题。首先,公主出生时有没有人看到恐怖的幻像?”
塔罗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