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想清楚又怎样呢?那是我的女儿啊,哪怕豁出性命我也会做。”
他微笑着闭上眼睛仔细去回想那日的情景。那坚冰般寒冷的气息再次包裹他的意识,寄宿在那回忆中的毒虫发疯般地啃噬他的精神。他忍着巨痛走回那片记忆中的广场。
或许是因为疼痛的原因,记忆中原本碧蓝的天空变得血红。像是猩红的帷幕。那些血色的云让人觉得把他们一拨开就会有血瀑狂降。地面上泼满了令人作呕的黏稠的黑血。
在他不远处,德鲁伊跪在地上手中高举他的女儿像是要将她作为献祭的羔羊。
那些人被扭曲成奇怪的黑影,他们都默默地看着他,仿佛在欢迎或是嘲笑他这企图逃离这里的亡灵的回归。像是幸灾乐祸的妖魔。
他站在那里觉得像是站在地狱,那恶魔的住所。
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他能活动。他走到德鲁伊身边。她高举着他的女儿,眼里透着哀伤的疯狂,黑色的刺从她胸口伸出刺进他女儿小小的胸膛,黑色的线围绕着她。
他看着女儿那无助的眼神,心被狠狠地揪紧。她仍然看着某个方向,当时他所站的地方……
“诺拉,爸爸绝不会放弃……绝不会……”
他扭头凝视德鲁伊的双眼。索姆尔让他仔细想想她当时的眼神,可这双眼睛里除了疯狂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
他凝视着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像是凝视着碧蓝色的深渊,他的视线一直延伸到她眼底深处。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袭来,似乎想驱逐他这欲图窥探真相的人。
他眼前忽然聚起一团黑烟。黑烟睁开猩红色的瞳,向他露出狰狞、冰冷的笑,那笑容里像是能沁出寒泉。
血色的云层忽的撕裂,血瀑狂降,地面上那些黏稠的黑血仿佛活了过来,蠕动着爬向他,那些扭曲的黑影动了,动作僵硬地向他走来,露出血色的笑。
连天的血浪狠狠地撞击着房屋,在街道上翻卷、横流、淹没一切,透明的碎片从天空坠下,砸裂大地,大地的裂缝中冲起炽烈的岩浆,仿佛世界末日,整个世界都在末日中颤抖。
他惊骇地站在原地,冰凉的气息顺着脊椎直冲上脑,他浑身颤抖,心底涌起巨大的惊恐。不是因为这末日般的景象,而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会从血水中、黑烟中、岩浆中跑出来把他活活吞掉!
跑……他现在只有这一个想法,他得跑,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只觉得在那东西面前连死都不可怕!他得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离开这里,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再呆在这里会被什么吞掉!
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只要能离开这里哪怕去地狱都行!!!
跑……跑!跑!!!!!
梦境之外,塔罗尔靠在椅背上,双眼翻白,浑身抽搐。
索姆尔知道他已经进入了梦境的最深处,但不知道他在里面遭遇了什么,只能看见他脸上巨大的惊恐。
他沉默着,眉头紧锁,右手五指上火光飘忽。
塔罗尔猛地向后一挺身,撞上了坚硬的椅背。
他猛地向后一退,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他回头,看见那根黑色的尖刺,看见他女儿恐惧、无助的眼神。他看见她嘴唇微张,像是在喊……
爸爸?
他没听到声音,但有好多声音在他心中回响。
爸爸……爸爸!……爸爸?……
一瞬间,他脑海里涌起好多好多画面……她淘气地拿他脸当画布,站在一旁吐着舌头看他拿起镜子时又气又无奈的表情;她拿着冰凉的毛巾敷在自己头上,安慰他说“爸爸不怕哦,会好起来的。嗯……如果你怕的话我给你讲故事吧!”;她带着一群孩子在海边将一条又一条被海浪冲上岸的鱼放回海里,向离开的它们挥手再见……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总让人想起天空的湛蓝色眼睛。记忆里那双眼睛里总是蕴着笑意,总是那样快乐,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令人心揪的恐惧。
他想起来了,自己进入这里是来寻找真相,好让索姆尔找到救她的方法的啊!怎么能逃走?
他环顾那些向他迎来的、末日般的一切,忽然想起索姆尔的提醒。
恐惧是么?跟我女儿比起来你他妈的算个屁啊!!
炽烈的阳光撕裂血云,降临这颤抖的世界,末日的一切都在阳光中消融。
他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那团黑烟像是要扑上咬它一口,目光洞穿黑烟,一直延伸……延伸……延伸到最深处,看见了……那个年轻的德鲁伊,看见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里透出巨大的惊恐,疯狂地挣扎着,像是被蛛网捕获的飞蛾……
塔罗尔猛地惊醒,全身上下在一瞬间冷汗淋漓。索姆尔在他惊醒的瞬间伸手拍在他头上,凝炼得快要化成实质的暖流冲进他脑海,冲散了他脑中的冰冷,压下刺骨的疼痛。
“我看到了,索姆尔……我看到了!”他粗喘着气,大汗淋漓,心跳急如鼓点,像是跑了几十里长跑那样累,但他的眼里却透着巨大的兴奋,“她在恐惧着什么,在拼命地挣扎!”
“挣扎么?看来她当时是被什么控制了……”索姆尔收回手,坐回椅子上,头靠着椅背,闭上眼搜索脑中的知识,“能够侵入人的精神,束缚人的意识,操控人的身体的东西……妖鬼……幽灵……或者……”他缓缓地睁眼,眼中流过刀剑般锐利的寒光,“……恶魔。”
塔罗尔浑身一凉,那个名词传入耳中时他觉得像是被拥入了冰冷的怀抱,一股寒气沿着脊椎蔓延,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吐出温柔、魅惑又极致冰寒的气息,他觉得只要一松懈就会被拥抱着拖入深渊。
他终于明白了,那日使他驻在原地的,不是诅咒的震慑,而是他看见了德鲁伊的眼睛,而那个恶魔透过她的眼睛凝视着他,令他无法前进的是人对超越常理之外的生物的刻入灵魂的恐惧。
这一刻他完全相信了索姆尔的话。
“是恶魔诅咒的诺拉么?可怎么会有恶魔?你刚才不是说维塔利亚是你见过最‘干净’的地方吗?”塔罗尔脱力地靠着椅背,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般无力。
“恶魔最喜欢呆在负面情绪聚集的地方。想想看陛下,当时有什么促使负面情绪聚集的因素么?”
塔罗尔一愣,想起当日那些施暴者疯狂的眼神。
原来他一直都错怪那德鲁伊了,其实她也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他心里涌起许多内疚。
“原来真正伤害了诺拉的,是我的国民啊……”
“不,真正伤害了公主的……是人心中疯狂的怒意啊。”索姆尔长叹。
“难怪那些魔法师、炼金术师连迷雾都驱不散,人的力量怎能跟恶魔相当?对付恶魔的话,连魔导士都会没有办法……那样的话还有谁能救诺拉?……还有谁能?”他弯下腰,痛苦地抓着头发,内心被浓浓的绝望包裹。他痛恨那恶魔,也痛恨自己的无能,如果他有能力救回女儿的话该多好。可他没有……人们都说他是一个贤明的王,可对于诺拉他只是一个无能的父亲……
薄薄的暮光笼罩着他,这个悲伤的父亲的身影显得那样的单薄无力。
“陛下。”清风般宁静柔和的声音传入耳中,吹散了笼罩在他心底的阴霾。他忽然觉得像是坐在草地上,被阳光照耀、和风吹拂般安宁。。
他抬起头,看见索姆尔脸上温和的笑容还有眼里自信的光芒。
“您忘了么?此刻坐在您面前的……是狩魔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