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神社的经营状况就不好,游客一年比一年少,主持神社的宫司在我离开后的第二年去世了,没找到合适的人继承神社,神社就没落了。”
源稚生说道:“后来一场地震把老房子震塌了一大半,当局在神户南面提供了安置房,镇子上的人都搬到那边去了。”
“你还一直关注着这里啊。”橘政宗有些诧异。
“是啊,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源稚生低声道:“我把很多东西埋在这里了。”
悍马在一条白浪滔滔的河边停下,这原本也只是一条山溪,但密集的降雨在几天里就把它变成了大河,河里满是从山上冲下来的树木。
源稚生把车熄火,从后座上拿过两柄黑伞,递了一柄给橘政宗。
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要越过一条正在涨水的山溪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但橘政宗看起来并不介意。
两个人挽起裤脚,换上早已准备好的雨靴,踏进冰冷刺骨的溪水,大灯照在他们背后,源稚生扶着橘政宗跋涉在齐膝深的水中。
对岸的山坳里矗立着黑色的建筑群,但看不见一丝光,被暴雨淋湿的鸦群受意外的来客惊醒,‘嘎嘎’地叫着飞起盘桓。
走过已经开始变色的鸟居,他们终于到达了那座寂静的山中小镇,这里树木和杂草恣意生长,在地震中倒塌的建筑像是平躺在战场上的巨人尸骸,朽烂的大梁和椽子是巨人的脊椎和肋骨。
“怎么忽然想到要回山里来看看?”橘政宗问。
“想看看多年前的自己。”源稚生看过去,“老爹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记不得呢?那时你是这个样子的。”橘政宗把雨伞交给他,然后从和服袖子里摸出钱包来,打开钱包给他看里面的照片。
那是一张合照,背景是夕阳里的鹿取神社。
--十二岁的源稚生穿着藏青色的校服,敞开的领口露出里面的圆领衫,中年的橘政宗穿着一身花呢西装,戴着鸭舌帽,像大城市里平庸的上班族。
他们从未带任何人来过这座山中小镇,甚至从未提起它的名字,因为这里埋藏了太多的秘密,那些秘密不该再被挖掘出来。
从有记忆开始,源稚生就在这个山中小镇上生活,这个镇子围绕着有八百年历史的鹿取神社建造,镇子上的一半人都为它工作,主要靠向进山的游客售卖纪念品为生。
源稚生打开自己的钱包给橘政宗看。
那是另一张照片,背景里也有鹿取神社,但更明显的是一架轻型直升机,两个男孩并肩靠在直升机上,穿着麻布缝制的白色‘狩衣’。
“你还留着这张照片?”橘政宗讶然,“这是你和稚女在鹿取神社中学习的时候照的吧?我记得当时镇子上的男孩都要轮流去鹿取神社学习,宫司说学得好的孩子,将来可以当下一任宫司。”
“是啊,本来他很看好稚女当下一任宫司的。可是稚女死了,所以就没有人继承鹿取神社了。”源稚生说:“我也觉得稚女很适合当宫司,他学什么都很快,神社里的舞蹈和礼仪,他看一遍就都记住了。可是他死了。”
他连续说了两次‘可是他死了’,自己都没有觉察。
没有人知道他有个弟弟,除了橘政宗。
有时候,源稚生也会跟夜叉和乌鸦他们讲起自己小时候在山里的事,除了刻意不提小镇的名字,还会自然而然地略掉一个人。
在他的故事里,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从山里来到东京,最后成为极道最大的权力者。
而那个名叫源稚女的弟弟,被他从自己的往事里抹掉了,只剩下这张藏在钱夹深处的照片。只有这张照片,能证明那个男孩存在过。
直到多年以后,这张照片出现在那个ipad上,出现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