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严肃,低声道:“或许说真的能翻新吗?”
郑强眉头微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霍千里解释道:“虎山村整个村子都还处在贫困线以下,村民的生活都很困苦,若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拿着钱把村委会修得漂漂亮亮的,舆论会是什么反应?”
郑强陡然一惊,他偶尔也上上网,看看新闻,那些贫困县修豪华政府办公楼的新闻可是见得不少。
他沉吟一下,“那就这样,你拿五万去,把摄制组住处修好就行了。”
“别啊!”霍千里急了,笑嘻嘻地道:“您这么大一领导,都给出来的钱怎么能要回去呢!”
郑强也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那你想拿着干啥呢?这虽然没有限定专款专用,但也不能乱用啊!”
霍千里开口道:“发了。”
郑强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霍千里嘿嘿一笑,“领导,虽然是发钱,但不是直接发。而是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发。”
“以工代赈?”郑强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你那个修路?”
“对!”霍千里解释道:“不发多了,按照每人每天十块钱,甚至八块钱的工钱发。原本村民们都没想有钱拿,现在能拿点,那肯定干劲儿也足一点。算下来两个月,一人就能拿个五六百,到时候村里的路也整好了,村民们也能领着钱过个好年。”
郑强听完默不作声,神色显然并不怎么认可。
霍千里开口道:“领导肯定有一层顾虑是要平衡下面各个村的关系,给了虎山村,别的村也来要怎么办,对吧?”
郑强嗯了一声,“这是肯定的,全镇一盘棋。”
“那就让他们也做到我们这样呗!”霍千里嘿嘿一笑,“我们十万块钱修两公里,他们能行么?”
郑强下意识道:“要是他们也说能行呢?难不成我还真给?”
霍千里微笑看着郑强,并没有说话。
郑强下意识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对啊,要是能行,给就给呗!
十万块钱两公里,五万块钱一公里,要是能换来辖境交通条件大改善,这得是多大政绩!
都不用刻意去编,把县领导拉来跑一圈,说不定就能直接给他弄到县里去当个交通局长。
想到这一层,郑强看着霍千里的目光便又重新柔和亲切了起来,“那我等着年后到你们的新路上走一走!”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该有的意思就都表达清楚了。
二人又说了一些细节和小事,霍千里便起身告辞,然后去镇长和其余几位领导办公室里露了个脸。
等他走下来,顾大强才刚刚从财政所长的办公室走出来。
完全没有啤酒肚的他,此刻像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土老板,外套鼓起的弧度至少有三个月往上。
外套的拉链拉到了顶,露出一个塑料袋的角,底部扎进了裤子,勒紧的皮带显露在外,瞧上去十分滑稽。
刘晓雨和摄影师忍俊不禁,捂嘴偷笑,霍千里却平静道:“走吧老哥,赶紧回去了。”
当天晚上,江清月的家中。
江清月依旧一边学习,一边在厨房里做着最后的收尾。
刘晓雨坐在床上,再一次拿起了笔记本。
【2006年12月13日,阴,虎山村。
来到虎山村的第二天。
虎山村的动作很快,只用了一天的准备,就完成了整个方案的制定。
安排村民的、准备后勤的、联系建材商的,众人各司其职,整个村委看上去在那位光头村长和霍千里的领导下十分团结。
不知道以前是不是也是这般,想来应该不是的,否则这样一个领导团队很难把村子领导成这样的。
难道又是霍千里的功劳吗?
一个连摩的钱都舍不得出的人,真的很难让我把他跟这种英明伟岸的形象重合起来。
他去了镇政府领了拨款,然后又在看到金额之后折返了回去,并且不希望我们知晓他和镇高官谈话的具体内容。
我很好奇,但毕竟之前有过不干涉的承诺,所以,我遵从了他的要求。
而等回到村里之后,他找到我,解开了我的好奇。
他告诉我,他只打算修好我们的住处,让我们不用担心,而村委会其余的地方继续维持原样。
说实话,我很诧异,并且有些不理解。
在通常的官场概念里,这种做了有好处,不做却要违反规矩得罪人的事情,像霍千里这种聪明人是不会做的。
更何况,在这个季节,我看他们每天在那个简陋而且四面漏风的办公室里冷得直跺脚,为什么不改善一下呢?
他解释了一下缘由,是一些类似于“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话。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有我们摄像头的存在而故意做的这个选择,因为我们的样本太少,无从判断。
于是,我们自然点头同意。】
【2006年12月14日,小雨,虎山村。
来到虎山村的第三天。
今天,虎山村正式开始了修路。
令人奇怪的是,霍千里并没有向众人宣布他将给他们发放工钱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那个工钱少得跟没有一样吧。
他请求我不要告诉旁人,我也只能保持沉默。
经历了第一天的事情,我本以为村民们都会消极,却没想到他们在村委成员和有威望的村民带领下,热情高涨,干劲十足。
刚开始还有些混乱,但在霍千里和光头村长以及两个村民组长的梳理下,慢慢变得分工明确,井然有序起来。
他们有点像我以前在书里看过的农民形象,轻易不愿意尝试,但一旦开始做了,又多少带这些任劳任怨的执拗。
当然,这当中也有偷奸耍滑的,不过似乎这些人早已经被村委们预料到了,都是“重点照顾对象”。
今天的拍摄素材很多,应该能剪出不少有意思的镜头。】
【2006年12月18日,晴,虎山村。
来到虎山村的第七天。
这些日子,往常热闹的村委会里,只剩下了我们摄制组的人还在。
霍千里跟光头村长,还有光头村长那位总是穿着黄色衣服的儿子都在四处的施工现场上忙着。
就连江清月也时常去修水渠那边,帮着做些事情,但是霍千里把她赶回去了,让她老老实实在办公室里处理工作。
看在我们眼里,似乎真的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呢。
修路那边,村民们用錾子将石料修成合适的大小形状,然后搬运码起填充在村道两侧。
据说接下里就要将路面的杂草和植被清理干净,然后修建排水沟,接着用碎石土料松铺在路面上,最后再进行压实,很粗糙的修法,但我可以想象一定比以前的路好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我这几天也懂了好多东西啊!哈哈。
修渠那边
我终于有些明白霍千里先前的担忧了,现在的虎山村的确只适合关起门来搞发展,他们的一切都太过贫瘠和脆弱,根本没精力去应付那些额外检查和考察。
但是世事总是这样不尽如人意,一个意外发生了。】
霍千里站在路边,挠了挠头,惆怅地合上手机盖子。
省委组织部专家组?
来虎山村采集信息?
做一个驻村大学生工作绩效排名?
可真会挑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