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想起了霍千里的关系,想起了前些日子,镇委会上,郑书记旗帜鲜明地提出要全力支持虎山村发展,打开全镇经济发展新局面的要求。
霍千里恳切道:“王镇,你是我们虎山村的分管干部,肯定知道,这种事情既不为公序良俗所不容,同时还涉及到违法的问题。虎山村本来就穷,大家挣点钱不容易,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坑害不管的吧?”
“那那是当然!”王安全一拍胸脯,神色立刻变得正义起来,“这种事情,我们政府绝对不会坐视的。就在前几天,我们镇委专门召开了春节工作的相关会议,提出了要求!我这就联系派出所,连夜执法!”
说完,他就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派出所所长陈天明打了个电话。
不管陈天明背地里有没有骂娘,但不出十五分钟,他便赶到了派出所,跟同样赶到派出所的王安全等人碰了面。
不等霍千里上前说话,王安全就直接把陈天明拉到一旁,说了情况。
陈天明脸一垮,“王镇,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们咋个好插手嘛,而且都是一个镇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倒不是个贪赃枉法的,只是在基层,多少有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和稀泥而已。
王安全声音一低,“你傻啊,那个扛着摄像机的姑娘是省电视台的,来这儿拍专题片,你说这个事情会不会拍进去,拍进去了到时候你是不是长脸了?长脸了,是不是前途就有了,你说不定还能到县局去当几年!前几天镇委开会,郑书记说的全力支持虎山村发展,你仔细想哈儿里面的意思!我跟你说,你今晚上表现要是不好,说不定你这个所长就到头了!”
涉及到自己的前途,陈天明面色一肃,理了理衣服,上前跟霍千里道:“霍干部你好,你们的情况王副镇长已经跟我说了,你放心,一经查实,我们一定严肃处理。”
进去办公室,找到值班民警一问,值班民警直接就报了几个可能的窝点,看来这在镇上的确不是什么秘密。
陈天明带上一个民警,领着霍千里等人,直接朝着最可能的地方走去。
蚕茧站,和粮站一样,在2007年这个时候,已经褪去了辉煌的外衣,如同失宠的妃子,木然地守在原处,露出人老珠黄的面孔。
原本的一间宽大办公室,也已经被清扫一空,一张帘子将其隔成两半。
一边摆着一张大床,电视、沙发、茶几,住家所需应有尽有;
另一边则只有一张漂亮的赌桌和椅子,就像电影里的那种一样,任谁坐在这儿都想学着赌神的样子赌上两把。
但很可惜,赌神只有一个。
虎哥坐在椅子上,满头是汗,捏着牌的手都有几分颤抖。
他身上带着的两三千块钱已经输完了。
还向陈建军借了一万了,整个一算,他今年带回家的一万多块,已经就剩下几百了。
这是他一年的收成啊!
这年还咋个过!
他的婆娘刚刚怀孕,正是用钱的时候,今后孩子出生,奶粉钱,尿片钱,补品钱
虎哥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心头充斥着无尽的后悔,接着便被翻本的渴望取代。
而虎山村的其余几个,也好不到哪儿去,基本都把现金输光了,还向陈建军借了数额不等的钱。
其实在身上现金输完的时候,他就想过要走,但是在陈建军这等传奇人物以及那些看热闹的美女们一声声的老板中,他怎么丢得下几乎从未享受过的吹捧,丢得下难得的荣光和面子。
他们不知道,去年有个其余村子的人,是陈建军的拜把子兄弟,到了县城就直接被陈建军亲自开着车接回镇上,点烟点火,一口一个老板,那叫一个殷勤。
到了镇上就喝酒,喝完酒就上赌桌,一直打到第二天凌晨,一年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五万多块钱输了个精光。
第二天早上,那人直接没回家,给还在家里苦盼的父母和老婆孩子打了个电话,扯了个谎,拖着行李箱就踏上了又一年的征途。
嗯,同时还带着两万块的欠债。
陈建军看着虎哥,笑着发了一圈烟,“莫急莫急,先赢的都是纸,扎金花,就是一把牌的事,我们继续继续。”
他的同伴笑了笑,“军哥,这你就错了,在座的老板哪个不是在外面发大财的,这点钱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
“就是,军哥,你土老帽了噻!”一个美女抽了口烟,鄙夷道。
陈建军扶了扶眼镜,哈哈一笑,“我的错我的错。各位老板不要介意,来发牌发牌!虎哥,你亲自发。”
虎哥捏着牌深吸一口气,已经四点过了,能不能翻本,就看这一个多小时了!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两个身影迅速蹿进来,怒吼道:“站起来,把手举起,不许动!”
陈天明紧跟着走进,瞧见陈建军,登时一愣。
错愕举手站起的陈建军神色一松,放下手笑了笑,“明幺爸!”
一声幺爸喊得陈天明心头一颤,面色登时一板,上前就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抽得陈建军眼镜飞了出去,脑袋发懵。
“你爸咋个教育你的!你居然干这种事!我跟你说,你不要想有啥子侥幸心理,今天我不是你远房幺爸,我就是个秉公执法的公安民警!”
陈天明的话掷地有声,一招手,两个民警上前,将陈建军等人的身上和桌子里,搜出了出千用的药水和特质扑克等,跟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一起摆在桌上。
虎哥等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套了,愤怒地想要冲上去揍他一顿,好在被民警厉声呵斥住。
霍千里瞧见这个,终于彻底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趁着办事民警清点的时候,霍千里将陈天明和王安全请到屋外,后面赶来的摄像师举着摄像机跟在一旁。
“陈所长,感谢您及时解救我们村的村民。您看他们的钱是直接从这儿拿回去,还是你们要先走个程序再返还啊?”
陈天明一愣,“霍干部,你可能不清楚,他们这个钱是赌资,按规定是要予以没收的。”
霍千里摇了摇头,“赌资,那得是要赌博的才是赌资啊!他们明显是被诓骗来的,这些钱是受害者被骗的钱财啊。”
“陈所长,您别觉得我在胡搅蛮缠,咱们冷静地分析一下。首先,我们的村民打工回来,只是来镇上吃个饭,吃完就准备回家的。我们有个村民代表他们给家里打过电话,这一点村子小卖部的老板和他们的父母都可以作证。”
“然后,您想必也知道,这个团伙是专门盯着这些打工返乡之人作案的,所以他们就成了目标。在酒后本来脑子就不清醒的情况下被骗到这儿来,这也不是出自他们的本意,这怎么能算蓄意赌博呢?”
“最后一个,您看桌上那些工具,这分明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诈骗,把他们当肥猪杀的,您要定性成你情我愿的赌博不合适吧?我的村民们是受害者啊!”
“我觉得按照情况分别对待,不搞一刀切,拒绝粗暴执法,才能体现您的执法公平,理论清晰,您说呢?”
陈天明听完一琢磨,好像有点道理。
不对!这日马我那远房侄儿怕是要进班房啊!
王安全默默听完,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陈天明,仿佛在提醒他,今晚就关系着你的前途啊!
霍千里小声道:“我会跟摄制组沟通,把咱们刚才聊这一段删掉。”
陈天明一咬牙,侄儿子,对不住了,反正你干的恶事也多,罪有应得!
说完转身进屋,按照霍千里刚才所说的方向,做出了决断!
陈建军登时瘫坐在椅子上,两个帮凶的姑娘登时嚎了起来,说着自己是无辜的,民警冷冷甩出一句,“无不无辜调查了才知道!”
虎山村的六个男人拿着失而复得的钱,有人竟后怕得哭了起来。
尘埃落定,陈天明押着陈建军一伙走了,留下正义的背影。
王安全也在霍千里和顾大强的连声感谢中,在摄像头的注视中,骄傲自豪地挥了挥手,事了拂衣去。
一帮人站在熹微的晨光中,一夜,恍如隔世。
“霍干部?”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霍千里扭头,就瞧见詹虎真诚道:“谢谢!”
说完竟扑通一声给他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