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若若”是程若绪的小名。
刚出生时,程若绪叫程绪若,是父亲程文晋起的名字。若绪从小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就往医院里跑,十岁那年,奶奶找人算了一卦,算命师傅说孩子的名字谐音“虚弱”,影响健康运,把两个字调换个顺序才能化解。从那以后,她户口本上的名字改成了“程若绪”。
父母不再称呼她的小名,而且改口叫她“若绪”,家里的长辈只有奶奶出于习惯,常常唤她“若若”。
大概是那一句“若若”,让程若绪的怒火全消了。
暴雨很快停了下来,雨后的风渗透着凉意。程若绪站在酒吧前的街边,不时望向不远处的路口,等待着路过的计程车。江予倚在离她一米远的电线杆前,双手抱胸,清俊的脸上有疲态。
朦胧的夜色下,他歪歪斜斜地站着,颀长的身型带着股冷感的高贵。背景里艳俗的霓虹色,也丝毫没能影响他的气质。
难怪总有女人为了他前赴后继。
夜色渐深,四下一片沉寂。程若绪看了眼手机,打车请求依然没有被接单。
她抬头,问眼前的人:“为什么不让坐在旁边的女生送你?”
若绪回忆起一刻钟前,穿红色碎花裙的女生小跑着追上来问,两人下一次什么时候再约。江予礼貌又敷衍地说了句,有时间会打她电话。那一刻,若绪感受到了女生漂亮的脸蛋上,千丝万缕的情绪。
江予听见若绪的问话,结束了闭目养神,深黑的眼睛望过来。
若绪道:“如果让她送你,她应该会很乐意。”
江予嘴角一勾:“我只知道,如果让她知道我住哪儿,接下来一个月会不得安宁。”
语气有些欠揍,但大概是经验之谈。
程若绪没有再说话。
二十分钟后,两人终于打到了计程车。
程若绪报了个地址。下一秒,车里的灯熄灭,窗外的霓虹灯开始向后移动,一道道光束在两人的身上划过。
车行了一段路,江予突然开口说话:“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每次见到我的时候,你的脸都很红。”
“……”
“我一直好奇,这是为什么。”江予一脸悠哉,“今天晚上,你的脸特别红。”
男人的语气平静,撩骚里带着股正经。脸上泰然自若的表情,很容易让听者以为自己才是心怀不轨的那个。
这样的问话,配上他那样堪比红颜祸水的脸,但凡是个正常女人都招架不住。但此时此刻,他的对手是程若绪。
若绪顺着他的话,落落大方地回答:“可能是因为,你一直觉得自己很帅,今晚的你,觉得自己特别帅吧。
江予没出声。
“这是自我感觉良好引起的误会,人们通常把这个,叫做自恋。”
江予愣了两秒,恬不知耻地笑起来:“是吗。”
车开了近二十分钟,音箱里传来电台主播低沉的嗓音,也许是酒精的关系,程若绪整个人昏昏欲睡。刚闭上眼睛,有东西忽然落在了肩膀,柔软的触感刮着脖子,酥酥麻麻的。
她侧头,看见江予正一脸心安理得地靠着她。
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脸泛着冷白。睫毛垂下,十分细密。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最敏感的那块皮肤上。
她挪了挪肩膀,发现身边的人纹丝不动。
应该是真的睡着了。
路程的后半段,程若绪变得睡意全无。出租车渐渐走出灯红酒绿的闹市,来到了一片有些历史的居民区。司机对路并不熟悉,又是夜里,绕了小半圈,最后才停在了目的地。
小车熄火后,江予才悠悠地醒来。借了程若绪的肩膀一路,连句道谢或者抱歉的话也没有。
两人沿着昏暗的巷子往里走。
小巷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繁星巷”。周围是一排两三层的矮楼,大多修建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路面铺着古旧的青石板路,蜿蜒曲折,四通八达。头顶的街灯并不明亮,前方昏昏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好在程若绪随住在巷子里的奶奶长大,对这里的一石一木十分熟悉。即便没有江予,她也不会迷路。
脚步声一前一后地响起。
程若绪步子跟得很紧,抬头时,能看见江予背影的轮廓。少年背挺得笔直,头顶是暴雨过后清朗的夜空,和云层之上浅黄的弦月。
她试图以声音填补这空荡荡的感觉——
“江予。”
前面的人没有应声。
若绪轻轻呼了口气,“前天在学校里,我看到了你的高考成绩。你的分数挺好的,如果不是因为英语缺考,应该能上不错的学校。”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小巷的尽头。光线变得明亮起来。左边是一座三层楼高的平房,阳台上晾着一排杂乱无章的衣服。江予没搭理程若绪,径直往楼梯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