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夜里来寻尤氏。尤氏问明了他的来意,急忙叫银蝶儿快去把那个绝色的姑娘领来。
银蝶儿答应了一声就走了。偌大的房子里就剩下贾珍和她相对而坐,两人默默无言。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似乎都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声音。
二人枯坐了一会儿,都是颇觉尴尬,贾珍屁股微微动了动,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响声在一片死寂中更显得刺耳。
“这椅子时间太长了,改拔拔楔了。”贾珍说道,他的声音很干涩,纯粹是为了打破沉寂而发的。
“是,老爷。明日我就叫人把木匠请来。”尤氏回答道,她的声音和以往一样恭敬,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就是没有一丝感情。
“好……”贾珍两眼瞅着门外幽深的夜色说道。
话音落了,二人又是很久没有一点儿动静。
“这些年……辛苦你了……日后,你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咱们府大人多,事事繁杂,你还需多多费心……”贾珍突然说道,眼睛依旧盯着无边的夜色。
“老爷……”尤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弄得不知所措,她已然冰冻的心居然有些温热起来。
“上一次……我有些心急,不知怎么就对你动了手……你……”贾珍继续说道。
“老爷……”泪水立即涌满了尤氏的眼眶,她心情激荡,十多年的心酸和操劳,因为贾珍短短几句话而得到了补偿。
“老爷……我……”尤氏感觉脸上痒痒的,急忙低头抹去流出的泪水。她感觉心口窝暖洋洋的,憋涨得厉害。她有太多话想要倾诉了。
“你放心!当家奶奶永远都是你的,谁也不会来抢!”贾珍说道,仍然没有看向尤氏。
尤氏为贾珍突如其来的关心和承诺而倍感幸福,她整个儿人都如沐春风,心里的坚冰迅速融化。
幸福来得太突然,来得太意外,尤氏整个人此刻都是眩晕的、麻木的……
“你放心!只要你能容得下可卿,你就还是府里的当家奶奶,永远都是……”贾珍低着头,用坚定的、不可辩驳的声音说道。
“啊……”这句话好像是晴天霹雳,把尤氏从眩晕的幸福中劈醒了。
“什么……秦可卿……”尤氏突然又感觉到透骨的凉意:原来,老爷这一番做作,还是为了秦可卿……
尤氏低头,嘴角绽放出一抹凄楚无限的笑容,泪水一颗一颗掉落在她的衣襟上,不一刻功夫就晕湿了一小片。
“容得下秦可卿,你还能好好活着;容不下,你就去死!”贾珍无非就是这个意思!尤氏心中品味着,苦涩无比。
“怎么样?”贾珍终于扭脸看向她,追问道。
尤氏的双手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长长的指甲都因为用力过猛而折断了几根。但是她没有觉察到那钻心的疼痛。
她的心瞬间又结了厚厚的冰。
现在是决定她生死的关键时刻,她丝毫也不敢大意,她要把她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
“老爷,我怎么会容不下可卿?先不说她身份来历,就是她的容貌脾性,那也是万中无一的!我喜欢她都来不及!怎么谈得上容不容得下?”尤氏此刻就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战士,把这番话说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好!那就好!可儿的确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贾珍终于开心地笑了,他对尤氏这番回答很满意。
尤氏低下了头,浑身冷汗,从手指传来了锥心般的疼痛。
她知道自己这是又闯过了一关,而且听贾珍的意思,秦可卿是不会,抑或是不屑于和她来抢当家奶奶的身份的。
“这就很!这就很好了!”尤氏心中悲怆地想道:“你秦可卿什么都有了!显赫的出身、娇美的容貌、男人的宠爱……你真是不应该来和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可怜女人来争什么了吧!”
“只有能保住我的地位,保住我赖以生存的这最后一点东西,你们爱怎样就怎样……我什么也不管了……”尤氏心里琢磨着。
慢慢地,她终于又平复了下来,心如止水般波澜不惊。只有手指尖还是钻心的疼,手上黏糊糊的,估计是出血了……
院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