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就开始变天,先是起风,后来风雨交加,吹得阳台的窗子啪啪作响,我在睡梦中惊醒,赶紧起来关窗,又顺手给儿子盖了他睡梦中踢掉的被子。再次回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竟然失眠了,胡思乱想中不知多久才最终睡去,却一直睡不踏实,所以,今早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但是当走出家门的一刹那,看着满眼被洗干净的天地,翠绿的枝叶、鲜艳的瓦片、反光的路面再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仿佛一下子注入了能量,精神、身体都惊醒过来,疲倦一扫而空,终于有一个好的状态进入工作了。
今天急救站的兄弟姐妹看起来都很精神,大家互相打着招呼,积极准备着今天的工作。“咚咚咚”短信响起,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12月05日08:11:28任务号xx1205xx0167,现场地址:xx市银汁路xx盛世一品8栋1702,联系人:女士,联系电话:152xxxxxx,主叫:152xxxxxx,主诉:刀伤。我边看边念出了任务的内容,大家一下子热闹起来,边往外走,边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一大早就是刀伤的任务,看地址还是在家里,很有可能是家庭成员发生口角,继而大打出手不知道是喝酒失去理智,还是其他的无法忍受的事情发生导致的理智全失从办公室到救护车也就50步的距离,大家的八卦之火就开始熊熊燃烧了起来。
玩笑归玩笑,我们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慢,各就各位。老杨快速的启动车子向医院外驶去,小怡回头交代车厢里的三哥和老头准备创伤包,随时准备止血及包扎,我则拨通了对方的电话,电话响了一声就通了,对方明显拿着手机,声音是一个中年女性,非常急切:“喂,哪位?”,我生怕对方挂断电话,忙说:“你好,我们是120”,对方立刻接话:“你好你好,你们到了吗?我老公受伤了”我摇摇头,已经对这句话自动过滤了,不管什么时候回拨电话,对方基本都要说“你们到了吗”这句话,可我们也不是闪电侠,和光的传输一样快,分秒钟就能到目的地。不过习惯成自然,我们也非常理解患者或家属的心情,所以我只能放慢语速说:“你好,我们还要一会儿才到,请问下病人伤在哪里?出血多不多?人还清醒吗?”对方立刻急切的说:“出血了,出血了都是刀扎的,腿上也有,肚子上也有呜呜呜,你们一定要快点来,要死了”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心也扑通扑通的加速跳动起来,患者被刺了好几刀呀,生命垂危,这需要多大的仇恨才能下去手?
老杨显然也听见了电话的内容,立刻拉响警笛,加快了车速。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保证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晰:“请问是伤到上腹部,还是下腹部?胸口有没有伤?大腿出的血多不多?有没有血从伤口喷出来?你的丈夫还清醒吗?刀还在不在身上”对方可能也吓坏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也可能在查看伤者,我只能加大声音,再次缓慢重复了一遍问话。对方此时也抑制住了哭声,开始回答我的问题,虽然不全面,但也使我初步了解了伤者情况:“我丈夫还清醒,腿上有几刀我看不见,但是出血不多,肚子上有一刀,在小肚子上,出血也不太多,其他地方没看见。”我稍微松了一口气,下腹部中刀,比上腹部危险稍微低一点,大腿出血不多,应该没伤到动脉,我回答道:“那好,你不要急,先拿毛巾或者被单什么的按住伤口,如果刀还在伤口里,千万不要拔出来,也不要移动,等我们来处理,对了,记得报警。”对方犹豫了一下说:“刀已经掉在地上了,我老公自己插的,也要报警吗?”我:“???”突然觉得脑筋打了个结,被对方问的哑口无言,反而小怡的反应比较快,立刻接过话筒说:“自己拿刀刺的也要报警,赶紧找东西压迫伤口,我们要到了。”对方答应后,我们挂断了电话。随后我们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大家都在猜想,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使自己拿刀捅自己,还不止一刀,是喝酒了?精神异常?还是遇见了无法解决的矛盾?沉默中,救护车的警笛声反而显得更加刺耳。
大约半个小时,救护车稳稳的停在了事发地点楼下,在楼道门口已经停了两辆警车,看样子警察已经先我们一步到达现场。我和小怡拿好药箱、创伤包走向电梯,三哥和老头推着担架车紧跟着我们,“叮”电梯门打开,我往里一看,够大,我们四人一担架快速进入电梯,电梯中途没有停顿,一直到17楼,打开电梯门一看,走道上已经站了两位民警,顺着他们的指引我们很快找到了1702号房间,警察、家属及出门观望的邻居不下7个人挤在门口,正七嘴八舌的在说着什么,我没有细听,分开人群走进家里查看患者情况。只见客厅站着一位中年女性,边哭边向旁边的警察描述着情况,而警察则在认真记录。看见我们走进来,他们停了下来,那个中年女性赶紧领我们走进右手边的卧室,卧室有点狭小,只能摆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床边的地板上仰面躺着一个中年男人,清醒,但是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拉起来一半,露出的下腹部紧绑着一条绿色的毛巾,没有见到血液渗出,下身是一条牛仔裤,大腿正前方可以看见3、4个破洞,周围都有血渗出,但是不多,地上有散在的血迹和擦血的纸巾,没有见到刀,估计是被警察收走了吧。
我连忙蹲下身子,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好,我是医生,现在你那里不舒服?”对方停止了呻吟,说:“疼,特别疼”我点点头,说:“忍一下,我帮你处理伤口。”说罢小心的解开绑着毛巾的带子,掀开毛巾的一角,果然在左下腹看见一个刀口,长度约2厘米,也就是水果刀的宽度,没有明显的渗血,我简单的给他腹部做了一个检查,整个腹肌是放松的,没有腹膜炎的症状,叩诊也没有听见肚子里有水(血)声,此时小怡已经测量完了血压,脉搏,都比较正常,初步判断没有腹腔大出血的征象。此时,我才稍微放下心来,但是具体刀刺进去有多深,伤到了那个器官,就需要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才能判断。我拿出纱布和绷带开始给他包扎腹部的伤口,同时,示意小怡剪开他牛仔裤的裤腿,检查大腿上的伤口,很快,腹部伤口包扎完毕,腿上的伤口也统计出来了,腿上一共四刀,左腿三刀,右腿一刀,只有少量渗血,没有搏动性出血,初步判断没有伤到腿上的大血管。在检查和包扎的过程中,伤者一直在呻吟,嘴里不断的说着“疼”,但是我们碰到他的伤口时,也没有见他表现出抵抗的反应,对此,我心里带着深深的疑问,我示意小怡给他包扎腿上的伤口,转过头和他说:“腿上的伤口不大,去医院缝合一下就好,肚子上的伤口不好说,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进腹或者伤到肚子里的器官,可能还需要手术,请问下您到底是哪里疼?是伤口吗?”他摇摇头,指指后背,我更加纳闷了,让三哥和老头帮他侧翻一下身子,摸摸他的后背,没有发现异常,肾区也没有叩痛,腰椎也没有压痛及叩痛,只能又把他翻回来,然后说:“我检查了,你后背没有异常,请你回忆一下,背部是受过伤吗?”他摇摇头说:“没有受伤,我觉得就是后背里面疼,一直疼到肚子,疼到想死”我接着问:“是你刀伤前疼吗?还是刀伤后疼?有多长时间了?”他停顿了一下,说:“有个把(一个多)星期了吧,我就是疼的受不了,才拿刀插自己,这个罪受不了了啊医生,能不能让我死了算了?”我摇摇头,安慰道:“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疼,让你能拿起刀插自己,而且,去医院有给你止疼的办法的。”说罢,示意三哥和胖子准备软担架,抬病人上担架车。此时这个伤者却推开我们的手说:“我不去医院,医院也检查不出来,我一开始疼就去我们社区医院了,b超没有发现什么,抽血也没有问题,后来打了个小针就让我回来了,结果晚上就更疼了,到现在一天比一天疼,我想死”
我只能再次蹲下,安慰道:“我们这次不去社区医院,也不去区医院,直接去城里的三甲医院,放心,一定会给你找出原因的,再说,你肚子上和腿上的伤口也要处理不是”在安慰劝说的同时,我让小怡给他开通静脉,保证转运的安全,同时让三哥请她家属进来一同劝说,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多方劝说下,这个伤者同意和我们去一趟医院。我们快速把他抬到担架上,收拾好物品开始转运。
转运的路上非常顺利,虽然伤者仍然烦躁、痛苦,但是生命体征一直是平稳的,也没有休克及再次出血的迹象。我们到达医院后,与值班外科医生说明了情况,对方很重视,给他走了创伤绿色就诊通道,快速完成了一系列的检查,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没有离开,因为我们都很好奇这个伤者到底是什么原因那么疼。很快,大概十五分钟左右,患者一系列的检查结果就出来了,诊断也基本明确了。ct提示,这个患者的刀伤没有伤到腹腔内的大血管、肠管及实质脏器,但是已经进腹了,需要手术探查后才能最终定论,严重的是他的肾脏旁边长了一个肿瘤,看生长程度考虑是恶性的,因为在腹膜后已经多发转移。至于腿上的刀伤不重,只需要清创就好。
此时,这个患者的疼痛原因,我们和家属都弄清楚了,是腹腔内的恶性肿瘤侵犯至腹膜后的神经引起。肿瘤病人的痛苦确实是正常人无法理解和亲身感受的,所以很多患者在临终最想表达的其实也只有四个字“生不如死。”而对于他们来说,“自残”只是解除痛苦的一个方法而已,留给我们的却是深深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