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玄重伤新愈,其实还没恢复利索,师兄虞太性就携同为股东的道侣登门拜访,颇有些迫不及待的味道。倒不是他信不过这位师弟,相反,对章太玄这人,大事的规划,小事的拿捏,他这位师兄历来放心得很。
但这一次,三言数语之后,虞太性就直入了主题:“这山庄的事情,有师弟全力掌控,我相信也出不了什么漏子。但既然我们已经有此长远之计,师弟在那蜓翼天蚕一事上,又如此仓促出手,是不是有点失策了。万一外面传出一些风言风语,传的多了,很多时候也会积毁销骨的。”
章太玄摇头笑道:“为了捉哪只虫子,连我自己都身受重伤了;还有什么风言风语,比这一身伤势更能说明真相?再说了,宗主也是明白人,就算那两个小贼想诬陷我章太玄,空口无凭,他就能信了?就该信了?若真有人敢传什么风言风语出来,那才真的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要知道,捉到蜓翼天蚕的,可都是他程墨今一脉的记名弟子。其中失踪的那两位,陈思诚和滕小年,我都没接触过。若真是我有所不良居心,焉能任由这两人逃脱?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傻子才敢信。”
虞太性尽管修心极好,也不觉有点头皮发麻,“好在咱们既是师兄弟,又是合伙人。谁要是跟你这么个人结下梁子,那就不是嫌命长的事了,简直就是想死也嫌死的不够千刀万剐。”
章太玄一阵汗颜,“师兄这么说,我可不敢当啊。”
一直默默泡茶的肖太柔,一脸嫌弃道:“你们男人谈事情,就不能不那么拐弯抹角的啊,听着就头疼;头疼了还得想就加倍的疼。依我看,有了百灵山庄,宗门的大多数弟子,以后就都习惯了挣钱容易,花钱也容易。就算留着那个所谓的转世天女,道修天才,那又如何?此一时彼一时,程墨今到时候还想洁身自好,安于现状,那么多习惯了有钱的人,会答应?一旦宗主飞升,继任宗主的人选,可不是世袭或者前任指定的。”
章太玄和虞太性,都不约而同地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压压惊。
这肖太柔,都两百几年的道行了,说话还是很武夫。
虽说修道之人,也相信事在人为,可大道之上,依赖更多的还是天赋机缘。不谋事不做事,是不行,可谋了做了,你还得求个天时地利人和。
而有些天时地利人和,也是事在人为的。
那座云海孤峰上,本来就身体孱弱的程程说了老半天,加上心境低落,也渐渐的口干舌燥,声音嘶哑起来。父亲已经为自己的事,短短的一旬光阴,愁出了个两鬓斑白;还要每天对自己笑脸相迎,极力讨好。母亲这段时日,虽然悲喜不形于色,但那心中的悲苦,天生早慧的小姑娘,又岂能看不出来?
所以一肚子的说话,她也就只敢跟这个“心智不全”,交往不深,却又已经在内心之中认定是对自己好的任平生说了。
若是任平生完全清醒,心智如常之时,向来不习惯与人诉苦的程程,恐怕都不敢这样天天跑来碰面。所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爹爹拘押了这对姐弟的魂魄,到底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一颗满含善意的心,只希望这位好哥哥,连同他的姐姐,不要成了自己日后的殉
葬之人。
程程坐在那沁凉的青石地板上,休憩了好一会,感觉恢复了些精神气,终于站起身来,无精打采地出门而去。
程程花了好长一段时光走过那道山梁,在攀上那直通邑青宫后院的石径。小姑娘的身形,在那邑青宫后面鬼鬼祟祟地消失之后,石径之上,现出一个身着黑衣的老者。只见那老者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虹,直挂困龙台石阁门口。下一刻,老者的身形就已经出现在石阁之中。
这位一身黑衣的不速之客,正是那日夜扫地不辍的老孙头。
老者那双原本昏花的老眼,突然变得凌厉如鹰隼,在那盘膝呆坐,终日纹丝不动的青衫少年身上细细打量着。老者的目光,聚焦在少年的脸上,寸寸挪移,似乎是要看透对方的每一个毛孔。
老孙头神色愈发严峻起来。喃喃自语道:“这人,真的有魂魄?若说没有,又怎能被程墨今如此拘押,而反抗不得?若说有,即使被术法拘押,也应该见其神气于金坑木山之中?然而,此子肉身炉鼎之中,不见丝毫阴阳气机流转,又作何解释?”
莫非此子,本就是个魂魄不全之人?若如此,则必然是个心智不全之人,又岂能修得如此惊人的一身剑道境界?
老孙头伸出一只手掌,五指箕张,指甲坚厚,手背的皮肤干枯皲裂,如同鹰爪。他用哪只手爪抓住任平生的头顶,以掌心劳宫对头顶百会。老者轻轻合上双眼的瞬间,这一老一少的立身之处,突然迸发出一道极强气机,整个室内空间,变成了一处隔绝天地的虚空结界。
一只翼展数丈的苍鹰,翱翔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湖之上。那大湖波澜不起,平静如镜;虽然广阔,却上有天幕低垂,云雾阴沉,十分压抑。湖中一处小岛,有那黄土夯墙的简陋茅屋。
一个白胖胖的男婴,在茅屋中呱呱坠地,啼哭不止。那因为难产而失血过多的女子,已经奄奄一息。
一个一脸憨厚之象的男子,坐在床边,哀声叹气。男子身边,已经摆了好几个空空如也的药罐。那药罐中散发出来的气息,生机灵气都极为浓郁。想来那男子用掉的药物,无论放到那一座道家宗门之中,都是那敢跟阎王抢命的灵丹妙药。可男子依然没有救活哪位母亲。
眼前的景象一晃,茅屋愈发破落,一个四五岁的赤脚男童,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破旧布衣,蹒跚走在一条伸入湖中的乡间大道上,也没走多远,就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石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