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药山的这几十里路,因为天色尚早,任平生并不着急,也没飞身掠行,就只是与那两个争吵不休的家伙,在密林荒草中闲庭信步。
当然,这样的闲庭信步,若看在寻常百姓眼中,依然是脚不沾地,草上飘飞的神仙姿态。
事实上,主要还是那红脸儿,面子比天大,口水多个茶,处处喜欢压着小积壳一头。加上小积壳时不时蹦出几句脑子捣糨糊的应对,红脸儿越发跋扈嚣张。
对于这两个新收的“属下”,任平生懒得理这种鸡毛蒜皮。
有时候实在看不过眼,也会插上那么一两句公道话。
“小积壳,以你如今的修为境界,也不输红脸儿,怎么就长了个米粒大的胆子?受尽欺负,屁都不敢放一个。”
红脸儿马上神色紧张,双眼余光不断瞄向任平生的脸色,却见后者就只是一副就事论事的模样,顿时又得意起来。
小积壳吞吞吐吐,酝酿了半天措辞,总算用最不得罪人的方式,说明了原委。
“这片药山,鸟兽草树,灵药精怪,都不少。我们两个真放开手脚打上一架,这雪山上的万年积雪,起码得塌下三分之一。到时候,半片药山的生灵植被,就都要没了啊。”
红脸儿嗤之以鼻,“不行就是不行,胆小就是胆小,找什么借口。你以为我真就那点本事啊,告诉你,平时揍你,老子才用了三分之一的力气。”
小积壳面色涨红,愤愤道,“马上就走出药山了,要不咱们试试?”
红脸儿随即一巴掌搧过来,只不过也没用多少力道,只是那啪的一下,响得吓人。他跟着跳脚大骂道:“试试试,老大给你说两句好听的话,尾巴就翘上天了不是?老大办事要紧,还是你小积壳找抽要紧?”
小积壳立即没了半点心气,老爷要办的事,的确要紧啊。这事要没办好,他小积壳今后的日子,可就惨了。
只不过小积壳嘴上,仍是像找回场子似的嘟哝了句。
“咱们老爷,怎么能叫老大呢。我见山下的人,都叫老爷。那些不懂事的乌合之众,才管老爷叫老大。”
红脸儿嚷嚷道:“你小积壳懂个屁。老爷,都是冲着人家口袋里那些当当响的玩意儿喊的。咱们认的老大,都是江湖道义,懂不?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懂不?不为半颗铜钱,就为老大一句话。混江湖,起码得有这觉悟,你才算没有白混。算了,跟你这千万年不挪窝的破橘子树,说这种大道理,简直对牛弹琴。”
这一会,小积壳倒是出人意料的没有示弱,“咱们老爷,又不跟你一般见识。你红脸儿混得江湖,不过就是这方圆百里的十数座山头吧。你看咱们那身手气派,一看就是见多识广,满天下都混得开的人。走过的桥,加起来比你我走的路都长。你再看老爷出口成章的,读过的书,那不得一箩筐都装不下。山下那先生怎么说来着,汗牛冲动。这样有学问的主子,就该叫老爷。”
一掉书袋子,红脸儿是彻底没法子应对,只不过猴子精生性机灵,打蛇随棍上。
“你那点爬屋顶扒门缝听来的狗屁学问,显摆什么,汗牛冲动什么意思晓得不?不晓得,跟胡说八道有啥区别。”
“我当然是晓得的,就不告诉你。”
“稀罕呢。自己不懂,故作神秘而已。老大,你说是不?这小积壳什么都好,在山下偷听人家读了几天的书,就喜欢装。”
任平生在想其他事情,谁都没搭理。
小积壳瞥了眼老爷的神色,就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老爷也是这么个态度啊。
小积壳随即改口道:“告诉你也是可以的,汗牛冲动嘛,先生当时也没怎么解释。但我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牛的力气够大了吧,可背上驮的书,实在太多了,累得满身大汗,也难免牛脾气一上来,就要找人干架。跟你红脸儿差不多的性子。”
任平生忍住笑,一本正经道:“是汗牛充栋,不是汗牛冲动。说的是书很多,这个没错。只不过
除了搬运书籍的牛要累得满山大汗之外,放到屋子里,也要堆满整个屋子,叠到楼栋上面才能放完。当然这只是个比喻。”
小积壳满脸崇拜,竖着大拇指道:“老爷的学问,比山下那位先生还要厉害咧。”
红脸儿没放过任何一线打击对方的机会,冷笑道:“老大的见识,当然比谁都厉害。不像某些人,只知道掉书袋子唬人,其实啥都不懂。”
任平生劈头赏了他一记板栗,收回手时,便双手拢袖,另一只手偷偷摸了摸那个打板栗的指曲。
打人板栗的感觉,原来这么爽啊。
那个被铁屑花火映红的大胡子脸庞,在任平生脑中一闪而过。
也不知师父师兄他们在不归山上,过得如何了?有了归望宗,铁匠铺是不是依然可以独树一帜,与人井水不犯河水。
他想起一事,问小积壳道:“你说山下那三村六洞,都是西荒逃难而来的牧民,怎么会有教书先生?”
小积壳见老爷关心此事,真同道中人也,得意洋洋地对红脸儿扮了个鬼脸,高声道:“老爷,那先生可不得了,听说是几千里外的大河州来的。那些上了几年学塾的孩子都说,那位宫先生,还是整座幽原几个最有学问的人之一呢。可惜的是,那宫先生两三年才来一次,每次也就一两个月呆在山下。”
小积壳说得悠然神往,“平时都是那宫先生的弟子,轮流来这里讲学。这些能做宫先生弟子的人,运气真好。老爷,你以后有空,能教我读书不?”
红脸儿跳脚挥手,学任平生的样子就要给小积壳一记板栗;却被任平生出手拦下了。任平生当然也听说过,那位在来自大河州的宫先生是谁。自从见过那位初次见面,就把自己以小师弟相称的方懋之后,他对与方凉夫子有关的人,都有种莫名的敬意。
红脸儿随即规矩走路,嘴上仍是不依不饶:“你小积壳,屁大的功劳没有,就想着跟老大讨赏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难怪你非要管老大叫老爷。老大,这小子最会装,扮猪吃老虎的货色,千万得小心啊。老大要是实在没功夫管,交给我管教也行,对付这种货色,除了老大您,就数我红脸儿最在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