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间地下室。
跟随着瑞斯狄的步伐,一夜看着身旁和头顶似乎随时都会崩塌的残垣断壁,踏过被fiveover轰杀的粉碎乃至发出烤熟香味的尸体,两人在纷繁复杂的建筑物中曲折绕行,在某个房间打开地板上通往地下室的板门后,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
地下室,除了这点形容以外就真的没什么更多好说的了。硬要说的话,这里给人一种不太可靠的防空洞的氛围。阴暗的室内闪烁着月光白的灯,一张木桌和两条长椅,更多的空间则只有光秃秃的水泥地板。
为了能够收容更多人,极限牺牲了舒适度的设计。但奇怪的是,即使是现在这种「战争状态」,这里也空空如也,甚至连一点有人抵达过的气息都没有。
“……你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
“经验,毕竟不是第一次了。”
瑞斯狄在长凳上坐下,一夜也不客气的在他对面就坐。这里连一点能够润喉的水源都没有,也许往里找能寻见维生物资的储藏室,不过两人都没有去翻箱倒柜的心情。
“好了,进行适当程度的情报交换吧。时间不多,你还得去找鞠亚吧?”
“……”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不对,就因为是未来的自己,了解一夜目前的行动目的和现状也一点都不奇怪。
一夜稍微叹了口气,双肘撑在桌子上,微微挡住自己的嘴唇。
“没必要挡住表情,我就是你,我们的思考模式是一样的。”
所以,就算试图以任何方式隐藏自己的想法,通过话术引出更多的情报,这些行为都不具备任何意义。
“只不过是习惯而已……好吧,首先,你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
瑞斯狄摆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的脸色。
“随便起的,毕竟我只是个来自别的时间的残留物,叫「residue」就足够了。”
“那你是从多久之后返回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观察的?”
“嗯……该从哪里开始给你解释呢……”
以「残物」自居的未来手指敲了敲掉色的木桌,稍微想了想,缓缓开口。
“前一个问题的话,我从最初的时间线离开时的时间点是从现在算起大概一个半月后,至于原因的话……你也能明白我们会进行时间穿梭的理由吧?”
想到大霸星祭时的状况,一夜微微点了点头。
“开始观察的时间呢?”
“从你出生。”
“!?”
猛然抬起头,一夜瞪大眼睛盯着瑞斯狄的双眼,但对方一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仿佛在说着理所应当之又理所应当的事情。
“虽说如此,我也不是一直都在进行观测。和你不一样,离开属于我的时间线后,我就无法连接上「时钟」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以无法回复的消耗状态保持在这个世界上。”
“「时钟」?”
瑞斯狄微微挑起眉毛,看了眼一夜的脸色,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的之后,头疼的捂住了双眼。
“就是那个,你第一次变成天使的时候,飘在你背后的巨大表盘。「时钟」是我们联系「属于我们的相位」必须的接口,没有那个的话,我们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弱,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等等!如果你说的是那个的话,我是因为继续使用的话……”
“继续使用「时元」和「天使之力」的话,「时刻」会强制前进,然后我们就不得不抛弃这副身体……对吧?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而且你就算忍着不用又能怎样?你也知道这是无法回避的过程吧?”
“但是……!”
一夜咬咬牙,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面前的「自己」正在以一副「你接下来要说的任何话我都知道」的表情看着自己。
“第一次察觉到这个变化……我们基本都是在大霸星祭之后,在那之后,不管是正常使用能力还是因为各种原因引发「天使之力」,被用掉的那些「能量」,都会顺着「洞」流入「时钟」,成为驱动表针转动的燃料。”
一夜点点头。
“你应该也知道,原本的转化率非常低,即使随便使用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在「六之刻」之后,「洞」就像是一瞬间被疏通了一样,不仅会大量吸收我的寿命,这些消耗也几乎会全额被转换成表针的前进。”
“然后,就会从本能中感受到,身体不过是一时的载体,到达「七之刻」的同时,这个载体就无法再承受「收集时间和天使之力」这一任务,被我们自己的力量粉碎掉,我们会彻底失去身体。精神被拖入「属于我们自己的相位」,无法再简单的干涉这边的世界,就像爱华斯一样。”
闭着眼睛,瑞斯狄接着一夜的话说了下去。
这不是预测,而是来自未来的自己对这种状况表示肯定。
所以一夜才要尽可能限制能力的使用。
虽然现在还没法证实,但一夜一直在恐惧,如果变成像爱华斯那样的存在,自己到底还能不能留在小操祈的身旁……
等等?
“那你是怎么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如果失去了身体的话……”
“如果你是问为什么我能在这里,那你马上就会知道。至于身体,不过是「天使之力」的一点小小的使用技巧而已,就像我们可以构成尾巴和翅膀一样,只要对「天使之力」的控制足够精确,我们就能暂时性的构成「类似身体的外形」。嘛,以你现在的水平起码得先练个百来年的。”
瑞斯狄耸耸肩,诚实的告知着自己学会这些技巧到底花了多久。
“除此之外也有附身之类的办法,但大部分身体都无法承受我们的存在,所以要谨慎挑选。”
瑞斯狄的话,说实话,对于现在的一夜来说都像是天方夜谭一般。但他现在嘴里说出的事情,几乎可以确定是一夜以后必将经历的,怎么想怎么让人头疼。
瑞斯狄应该是看出一夜现在正处在苦恼不已的状态了,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
“现在在意这些也没用,就算现在我跟你说画油画怎么才能画的好看,你也没法拿起笔刷就画出来吧?问点别的吧。”
一夜微微点了点头,的确,关于自己的力量,其中太多的部分都不是能靠言语说清楚的。正因为自己最清楚这点,继续问下去才显得愚蠢。
“……她,是怎么死的?”
“我只能跟你说是心脏被洞穿了,具体是什么时候谁做的…跟你说了也没用。”
“?你不告诉我试试怎么知……”
“我当然试过了,不管是亲自去消除祸源还是把情报告诉当时的「我」,但都只会起到反效果而已。”
瑞斯狄低下头,被灰色的雾气笼罩的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数不清的疲惫。
看着这样的自己,一夜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这是第几个轮回了?”
“第七十九次。”
倒吸一口凉气。
别的先且不说,如果他的话属实的话,他起码在失去了小操祈,并在一次次试图拯救她然后又失败的情况下存在了上千年?
“每一次到达那个结局,那个时间线的「我」都会帮我打开前往下一个时间线的「门」,把所有「天使之力」留给我后粉身碎骨。我的身上积累着迄今为止所有「我」的力量和经验,即使如此,这些力量也就只是够把维持存在的开支平衡了而已。结果到底,我身上还有价值的也就是情报和经验而已。”
虽然让一夜来说这话很奇怪,但面前的这个自己到底是怎么一直以来保持精神正常的?
或者说,也许早就不正常了?
唯一维持着他行动的理由。
“我已经不会再抱希望了,但是,就算是这样,我也要尝试下去,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的话……”
瑞斯狄摇了摇头,那动作缓慢而沉重,就像是脑子里灌了铅一样,让这个房间都变得浑浊。
“问点别的吧。”
“好吧…你这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干涉的?”
瑞斯狄抬起眼,又偏开视线,仔细想了想,将数十次记忆中属于这一次的部分剥离出来。
“这次的话……第一次是小祈的周岁吧?从目前的经验来看,最糟糕的状况是你一直不觉醒能力,所以我故意让那个侍女摔倒强行让你引发能力,有了这个铺垫之后,十岁时救下雫的那个行动就能确保让你意识到能力的存在并把它作为常态。”
“如果不觉醒能力的话会怎么样?”
瑞斯狄的眼神稍微游离了一下,看了看一夜的双眼,又望向他背后的墙壁。
“虽然随便了解其他时间线不是什么好事……算了,反正都是过去的故事。从结论上来说,父亲和母亲还是会死,但这次是单纯的事故,然后没有能力的「我」没有进入学园都市,而是被忌部领养,与雫成亲。最后在「主神之枪」的世界里,「我」和雫被波及死去,小祈也会在和我们毫不相关的地方死去。没有任何意义。”
“「主神之枪」的世界?……先不说这个,……你不是知道她的死因吗?从那个节点上去保护她的话……”
“做不到,不如说迄今为止我尝试过亲自去救,避免那个状况发生,像现在的你一样培养那个时间线的自己,我都挨个试过了。”
眉头紧锁,瑞斯狄的大拇指节顶着脑门,慢慢揉动着。试图缓解最为痛苦的回忆给他带来的苦楚。
“都没用,她还是会被那个恶魔杀死。我们的力量不足以抵抗那个结论。”
他到底使用了多少种手段,尝试了多少种方法,才走到这一步的?
“所以我想赌一下。”
在痛苦的轮回中挣扎的「少年」,抬起头,不再抱有希望的双眼,依旧坚定的望向属于这个时间的「希望」。
“七十八次,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人抵达「十二之刻(izetiid)」,如果是那里的话,也许还会有生机。”
“……”
说实话,一夜完全想象不出那个「十二之刻」是什么样子的。
起码,从事实上来说,「五之刻(kriftiid)」就已经足以击败十字教的天使,那股力量能将世界上一切的常规力量甩在脑后,抵达轻而易举铲平这个世界的地步。
那再往之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未来的我……”
“叫我瑞斯狄就行了,那个名字是你的东西。”
“……瑞斯狄,”
口干舌燥,口腔里黏着的粘液让声音无法清晰的发出。即便如此,一夜还是问出了一直以来,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们,到底是什么?”
即使流畅的回答着之前的问题,在这一刻,瑞斯狄还是迟疑了一下。
能不能说?该说多少?该在什么地方点到为止?迄今为止得到的知识中?哪些部分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
在干燥到让人皮肤瘙痒的房间里,一时之间安静的瘆人。
终于,瑞斯狄慢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