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席卷巴格吉城的「木原」全部消失了。
但这座城市里,还有另一个集团尚存一息。
格雷姆林。
其中一人。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尚有一丝热量的木炭堆旁。
这里是自己曾设下天罗地网的地下通道,虽然不知是哪里开了个口,本应温暖的地下,现在却冷的让人打哆嗦。
不过,这已经算很好了,如果是在地面上,这会儿的自己应该已经是一具睁不开眼的冻尸了吧。
玛丽安轻轻摇摇头,将这种晦气的想象甩出脑袋。
后颈处还在微微作痛。
“瑞斯狄那个混蛋……到底想干什么啊?”
如果真的背叛了的话,知道详尽计划的他完全可以把玛丽安杀掉,从结果上来说,这将对她们的计划产生极大程度上的损害。
“就算考虑到「死者军势」也没道理啊……啊!真是的!不管啦!”
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放弃思考了的玛丽安,开始重新考虑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蜗居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地下通道里肯定一点意义都没有,起码得先知道事态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为此该做的第一件事……
“唔噫!冷死了!”
玛丽安甩动黄金锯子,清理掉不知为何堆积在通往地面洞口的废墟残骸,爬上了地面。
然后,她察觉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眼前的城市,消失了。
不,如果往远了看的话,被推倒的高楼大厦们还存在着,但只有自己面前这片土地,像是被陨石冲击过一般。大地像是冰激凌似的被挖去一个大坑,即使风雪覆盖了视野,双眼也能明确注意到地面上那些闪闪发光的结晶。
然后,
她看到了,
在这片开满晶莹之花的洁白大地上,两个男人在深坑的中央。
一人,浑身鲜血的躺倒在地上;而另一个人,仿佛是要宣告他一生的结束,用手轻轻合上了他的双眼。
“开…玩笑……的吧?”
听见了她的低声细语,瑞斯狄回过头。但玛丽安此时完全不在意曾将自己打晕的「叛徒」,她眼中只看得见逐渐被白雪掩埋的那个男子。
“……贝鲁西?”
黑侏儒少女的深色皮肤在雪地之中摇摆,像是快要消失的影子。
“到底是……瑞斯狄…你,不,不可能……到底是……是谁?”
少女的口齿像是被寒冬禁锢,颤抖而混沌不清。
随后,感情仿佛决堤了一般。
“瑞斯狄……!!”
“玛丽安,到此为止吧。这个男人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不要再侮辱他了。”
仿佛被晴天霹雳吓到一般,玛丽安浑身一颤,然后慢慢平静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姗姗来迟的泪水。
在这零度之下的风雪中,脸上的泪珠快速冻结,冻得皮肤撕裂般的痛。然而玛丽安并没有擦干泪水,而是轻轻跪在贝鲁西身旁。
“……我一直认为,你不是会因为一些小事而死的人啊。应该说就是为了避免让你变成那样,我才彻底对你教导我的技术啊。那是…怎样?为什么?这样…简直…就像是为了完成拼图,一丝不苟地选择了死亡!”
从平常的她身上,可能完全想像不出现在这副动摇的模样。
对于甚至能改造活人,并将那个人变成自己武器的格雷姆林魔法师来说。
但并非如此。
她之所以能对很多人做出那种惨无人道的行为,说穿了不过意味着,她想明确画出区分敌我的那条界线。就算是敌人也会出手相助,即使是同伴也不惜背叛,她绝对不会做出那种暧昧不明的事。玛丽安·斯琳格奈亚是那种一旦她认定对方是盟友,就算为了对方毁灭世界,也在所不惜的人。
她朝着已经安详而冰冷的脸庞伸出手,却在触及他直接停了下来。
“是我吗?是我凑齐了所有拼图的碎片……?不,不对,你不是那种人。即使我什么都没给你,你也会使用别的碎片来完成拼图。你就是那种人啊。正是因为你是那种人,所以我一直很想避免这样的结局!我应该已经避掉了啊!”
伤心不已的玛丽安,选择明确地面对。
面对“盟友”之死。
“玛丽安,这就是他的愿望,我们只能给予尊重。”
瑞斯狄直视着玛丽安的双眼,让她就算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明白,杀死贝鲁西的不是瑞斯狄。
他和自己一样,只是在贝鲁西自愿前进的道路上推了他一把而已。
“这算…什么…啊。”
她面对了盟友的死亡。
那接下来,面对仇敌和盟友一同倒下的结局,她应该怎么释放自己的悲伤?
不。
她虽然面对了他的死亡,却无法接受。
“这到底算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发生变化了。
玛丽安的周围,空无一物的空间产生了奇怪的声响。
她带在身上的手机响起了电子音。虽然玛丽安·斯琳格奈亚没接起电话,电话却擅自切换成魔法通讯。
欧提努斯。
北欧神话主神的别名。在格雷姆林中众所皆知的魔神,所说的话传了过来。
玛丽安,不行!输出功率太高了!再那样继续下去,先前的实验都会功亏一篑的!
“……吵死了。”
她低声说道。
她充满怨恨的声音,就连魔神的话都能弹开。
“归根结底,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还不是你舍不得出来的缘故?只要像你那样的魔神现身,贝鲁西就不会死了啊。我也一样。”
难道……你打算拿出那个?
“我会用的。不是早就决定要用了?难道你要说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了,然后就这样退出?就这样结束我哪受得了啊!实验又怎样?格雷姆林又算什么?魔神程度又怎样?你说啊!如果不把杀了贝鲁西的巴格吉城所有人都挖出来解决掉,我怎么能甘心啊——————!!”
玛丽安·斯琳格奈亚发出呐喊,并将自己的手伸入吊带裤中。
她抽出来的不是黄金工具。
而是收在剑鞘里的一把剑。
「战乱之剑」
在北欧神话中,最终战争诸神黄昏的暗号之一。据说挥舞这把剑的王者所发起的战争,会持续到诸神的黄昏开始,是以人类之手可操控之物中,所能制造出最大规模灾难的传说魔剑。
为它冠上此名,比谁都知道其危险性的制造者,毫不犹豫地握着剑鞘。
她紧握着,然后呐喊:
“来吊唁吧。我要叠起你们数百万人的头盖骨,来帮贝鲁西建起一座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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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原加群和玛丽安·斯琳格奈亚是在距今约三年前相识。当时尚未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等事件,因为战争而产生的“格雷姆林”等组织当然也不存在。
就某种意义上,对玛丽安·斯琳格奈亚来说,木原加群或许是比「格雷姆林」魔法师更加亲近的人物。
“大概就跟「投掷之锤」一样是段孽缘吧。我对那家伙的理解,已经到连他不吃生鲜贝类的事都知道了。”
当时玛丽安的目标,并不是以黑侏儒身份制作「众神的武器」,而是改良黑侏儒所使用的工具。如同蒸汽机引起工业革命,使战争水准产生爆发性变化一样,她当时想借工具的进步,使全世界知道濒临灭绝的黑侏儒力量和技术。
她为了自己的目的搜索需要的人材,雀屏中选的正是四处漂泊的木原加群。
就结果来说——
“那种技术的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因此我个人对它非常感兴趣……但就我所见,那东西以器材来说已经完成了黄金比例。我可以用我所知道的「木原」予以改造,但只会使纯度锐减。”
却被木原加群如此彻底否定。
话虽如此,能客观指正一个人赌上一生目标的错误,也算是一种才能。对玛丽安·斯琳格奈亚这种失败者来说更是如此。这种才能,或许也要归功于木原加群「以前的工作」。
玛丽安·斯琳格奈亚很少直接教导木原加群什么东西。
木原加群仅在得到「魔法这种东西存在的确切证据」后,几乎就靠一己之力来累积魔力的精炼方法及术式组合。
玛丽安曾对「投掷之锤」透露过这种事。
“他真是个没有教导价值的家伙。我可以教他的东西明明很多,但就算照本宣科地教他一样东西,也会在他的知识中转变成异物。结果那家伙只能靠自己学习、记忆。我能做的大概只有修正吧。就好像我给他的不是像飞弹那种一飞冲天的能力,而是以尾翼修正炸弹落下轨道那种感觉?哈哈……这种迂回的说法,是那家伙传染给我的吗?”
和「格雷姆林」合作的木原加群贡献最多的地方,不是身为魔法师,而是身为科学阵营的异端研究者这一面。
应该说「格雷姆林」的魔法师试图利用科学技术,而要说到该技术的根基骨干,正是木原加群的知识也不为过。即使他死了,他的知识恐怕也会遗留下来,成为推动「格雷姆林」的巨大力量。
结果,木原加群即使舍弃了学园都市,却还是无法逃离科学。
那么,刻意离开学园都市以追求新力量的木原加群,他身为魔法师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要让玛丽安·斯琳格奈亚来说,她的评价应该会是下面这句话吧。
“他或许很强,但他的能力根本无处可用。”
应该说他有自毁倾向。他为了和一名仇敌达成无关谁胜谁败,只为了同归于尽的对战锻炼了许多种术式。即使是由许多偏执扭曲的魔法师聚集而成的「格雷姆林」,也没人会想参考他的方法。不论是谁,都因为觉得太危险而不愿触及。
老实说,玛丽安·斯琳格奈亚其实是计划性地将木原加群引入「格雷姆林」的。
因为她思忖,让木原加群不是以魔法师,而是以科学家身份受到其他人需要,说不定就能阻止那出无谋(除此之外玛丽安无法找出其他形容词)的复仇戏码。
然后,当她第一次和「格雷姆林」的正式成员打招呼时,那群人里,仅有一人以非常熟悉她们的目光,对玛丽安从来不曾说出口的目的给予了一句评价。
“这些都是无用功,如果说命运的道路是确定的话,一切不足以动摇命运的手段只会让结果来的更快。”
当时的玛丽安皱着眉头,完全没能理解这句话。
身为「格雷姆林」在科学方面的少数核心,木原加群的确过着非常忙碌的日子,但在那段期间中他也不断改良自己的体术,学习其他魔法师的技巧,让他那原本就很危险的魔法,变得越来越激进。
恐怕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执行复仇吧。
即使看见可爱的雏鸟,他也会思考如何将它活用于复仇方面。
到了这一步,玛丽安·斯琳格奈亚只好改变自己的行事方向。既然无法阻止他复仇,那就尽全力协助他,使木原加群变得压倒性地强大。将他强化到即使最后还是上演了无谋的复仇戏码,也能活着回来的程度。以这种方式,来扭转他内心设想的复仇过程。
她以为那样就能让事情有转机。
她以为那样可以将自己认定的「盟友」,从复仇的执迷中解救出来。
“如果你复仇结束后,还是毫无意义地残存下来,变得一无所有,到时就来找我吧。”
玛丽安·斯琳格奈亚经常开玩笑似地说着这些话。
实际上并不是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