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郎伸手摸了摸那信纸，心直口快：“粗、脏。”一向厚脸皮的午哥竟红了脸，辩解道：“她家穷，哪里来甚么好纸。”他躲开仲郎，一个人藏在角落里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三遍，越看越是一头雾水，只好拿来请教小圆：“娘，素娘写的信，我怎么看不懂？”</p>
小圆接过来一看，只见上头写着：牛哥，上次卖彩，多亏你多多心好，把我的彩全买下，我才能早些回家。我又在给你疯书包，大概圆夕节便能得，到时我与你关来，自们去看丁。</p>
小圆越看，眉头皱得越深，抬头问程幕天：“素娘来我们家门口卖过菜了？”程幕天正要点头，猛然记起，那天他是不光彩的偷听偷看的，于是摇头道：“你问午哥。”午哥急着弄清那封信的意思，胡乱点头道：“是，是，是，卖菜了，我只是叫人领她烤火吃饭了，并不曾乱了规矩。”小圆问道：“好端端的，上我们家门口卖菜作甚么？”午哥急道：“管她呢，反正我不曾逾了规矩。”那天的情景，程幕天是瞧见了的，便冲小圆微微点头。</p>
小圆松了口气，将那封别字连错字的信递与程幕天看，道：“女孩儿家，私底下送个书包甚么的，我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开口邀男孩子去看灯，实在太过主动，忒不像样子，叫人觉得没教养。”程幕天看那封信，越看越乐，笑道：“杨家人能教出甚么好孩子来，与午哥做妾我都瞧不上。”说着高声唤午哥：“牛哥，快来，这里有彩。”</p>
一屋子的人哄笑起来，仲郎大声应和：“牛哥，牛哥。”程四娘一双小脚颤巍巍地站不住，捂嘴一笑，竟跌倒在椅子上，还是笑个不停。辰哥走过去将那封信接过来看了看，一副学究派头开始翻译：“午哥，上次卖菜，多亏你爹爹心好……”还未翻译完，午哥一把夺过信纸，奔了出去，撞得帘子摆动了好几下才停下来。</p>
元夕节那天，午哥一反常态，扭捏着不肯出门，程幕天两口子猜出了一二，出门一瞧，果然大门外，远远儿地站着杨素娘。她上头一件药斑布衣裳，洗得泛白，下面未系裙，仅穿了条薄裤，被初春带着寒气的风一吹，左右飘荡。</p>
小圆暗自叹气，这样的女孩子，家里穷，又有嫡母欺压，要想过得好一些，除了攀附个好男人，也的确没有别的出路。只可惜，她用错了方法，接连几年的书包和那封信，让小圆对她的几分怜惜荡然无存，此刻对她的定义只有一条：勾引我家儿子的女人。</p>
既是如此，何必客气，小圆看了门上的小厮一眼：“以后不许闲杂人等候在咱们家大门外。”当家主母相责，小厮慌了神，忙道：“我以为小少爷对她有意，要收个通房。”小圆不再与他讲话，转头唤来管家，道：“咱们家居然有暗自揣度主人心意的人，是你失职。”她语气平淡，却把管家吓出了一身冷汗，忙将门上小厮领去责罚，另换可靠老实的人来。</p>
另外几个小厮见了这情景，哪里还敢待着不动，一拥而上，将素娘赶出老远。程幕天摇头骂道：“不知羞耻。”小圆道：“她若本分老实，或许我还可怜她，让她去仿生花作坊做活儿，可惜了。”程幕天转身，冲大门后喊道：“人走了，赶紧出来观灯去。”</p>
午哥自门后钻出来，探头探脑，见确是没了素娘的踪影，这才抚着胸口走出来，抱怨道：“好人真是做不得，我可怜她穷苦，不与她计较，她反倒黏糊起来。”小圆奇道：“你不和她计较甚么？”午哥道：“卖菜能卖到咱们家门口来？不点破也就罢了，她竟拿我当傻子耍。”</p>
原来他甚么都明白，小圆自嘲道：“我可真是瞎操心。”程幕天道：“午哥大了，能自己辨是非了，让你省心还不好么。”小圆叹道：“眨眼功夫孩子们就大了，我也老了。”程幕天见孩子们已上了车，旁边没有别人，便讲了些情意绵绵的话来安慰她，道：“我比你大七岁，看着你，总是觉着年轻的。”小圆眉眼带了笑，却要故意逗他：“我都忘了你的年岁，怪不得你已显老了，观灯时莫要走在我旁边，免得惹人笑话。”程幕天气极，恨不得将她推翻在床，家法伺候，偏几个孩子等不住，坐在车上连声催促，他只得骂了一声“没得规矩”，先去登车，气呼呼地走了几步，又担心小圆是真嫌弃自己，想了想，觉着这样不妥当，遂转身紧紧抓了她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将她一路“押”上了车。</p>
元夕节，街道上人山人海，别说大车，连轿子都进不去，他们一家人只好在街头下了车，由一群奴仆簇拥着，随着人流，边走边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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