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父母官这个说辞,他还是前两天听说的,正月十五那天,区里放焰火,浊水乡这里看不到,大家就赶着马车、骑着摩托、坐着三轮农用车,扶老携幼地去看焰火,甚至还有不少人骑着自行车带着老婆孩子去看。
这是北崇多少年来难得一见的盛景,按李红星的话,能观看焰火的最多就是十六个乡镇里的七个乡镇,但是事实上,北崇的十八万人,有超过一半人是通过肉眼观看的。
李大嘎子也带着家属去前屯看了,当时大家都在感慨,说区里真的不一样了,有人说这区长真他妈的浪费钱,但是绝大多数的人说,这个区长不简单。
其中就有人提起了这个父母官的笑话,所以他记住了。
“你不信父母官信法律,这个我是支持的,也尊重你的选择,”陈太忠微微一笑,“不过你扪心问一下,这个状你告得是不是有点缺德?”
“有点缺德,那也是法院考虑的事情,”李大嘎子发现区长还是能讲道理的,不过,他真的需要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以往的例子证明,法律支持我这种诉求。”
“你知道道德吗?”陈区长瞬移一下话题,不过把瞬移这种技巧,用到一个村民身上,有点……嗯,那啥。
“道德,我肯定知道的,”李大嘎子点点头,其实对于道德的定义,他也只是心里有数,说是说不出来,“但是,这是官司,跟道德无关,讲的就是法律。”
“错了,跟道德有关,”陈太忠微笑着摇头,“法律的存在,是为了维持社会秩序,而制定法律的基础,是以道德的底线为标准……我说的这些,你听得懂吗?”
“不是很懂,”李大嘎子实话实说,“我就知道,法院会支持我。”
“没错,法院会支持你,但是我不会支持你,”陈太忠点点头,然后冷冷地发话,“你这个起诉,合乎法律,但是缺德……缺乏道德。”
“那我一万多块钱呢,总不能不要,”李大嘎子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没拦着你要,也不会跟法院打招呼,”陈太忠的眉头紧皱,“但是我就看不惯缺德的人,这次有法律保护你,但是接下来这几年,你给我小心了……我不让你吐出十倍的钱来,我这个区长不挪窝。”
“陈区长,你这又是何苦呢?”李大嘎子也有点受不了啦,他做为一个村民,要是被区长盯上,下场的悲惨可想而知,“我是通过法院判决的……他们要是觉得我不该得赔偿,那我一分钱不拿都认。”
“法院,是法院的判决,道德,是道德的审判,”陈太忠微笑着摇头,“法律的空子,不是那么好钻的……人做事,终究还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那我就信法院了,我是小学毕业,多的也不懂,”李大嘎子犹豫再三,终于表态。
“我想整死你,最少有一万种手段,”陈太忠终于憋不住了,当着诸多人的面就发话了,他脸上笑意大盛,“你敢先不讲良心,行,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不讲道德,你慢慢等着。”
说完,他冲刘老二一招手,“老二,这个牛你做好思想准备……要赔了,知道吧?”
“赔就赔吧,”刘老二眼见新区长是如此地强势,真的是不敢多说半个字,所幸的是,看起来李家也是要倒大霉了,他心里的抵触情绪就少了很多,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想占我便宜?你只会赔得更多。
“那行,就这样了,”陈太忠点点头,转身向公路上走去,但是他走了没两步,身后蹿出个人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陈区长,请留步。”
陈区长想也不想,一个肘锤直接捣了出去,直看到对方躺在地上一口一口哇哇地吐着,他才冷哼一声,“有话说话,拉拉扯扯的,这算怎么回事?”
“这是我三弟,”李大嘎子的脸上阴晴不定,“有些问题,我们还想跟陈区长了解一下。”
他说话的时候,一旁就有那后生上前,将躺在地上的年轻人扶了起来。
“想了解你就说,拽个什么拽?”陈太忠不满意地哼一声,眉头一皱,“讲!”
“我们不是不讲理的,问题是,法院一直都是这么判的,”李首仁看一眼自己的三弟,皱着眉头回答,老三身体也棒得很,不成想被人随便一肘子就打成了这样。
他已经听说新区长功夫好下手狠了,却没想到不但传言无误,而且这年轻的区长说动手就动手,真正地翻脸无情。
不过越是这样,他就越要强调,我们只是合理地利用法律——法律可是官家的,“我们也不愿意跟刘家老二搞这么僵。”
陈太忠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气场十分强大,在这一刻,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良久他才发话,“说完了?我甚至怀疑……你们是欺负刘老二不懂这个法律,有意占他便宜,谁知道你那奶牛是怎么回事呢?”
“陈区长你这……”李大嘎子被这个恶意假设气到了,他才待说什么,却发现年轻的区长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坐在地上兀自干呕的李家老三,谁也不敢上前去拽了,倒是有人低声嘀咕,“这陈区长调解的法子,跟炮头也差不多嘛……”
“你这个理由不错啊,”秃顶专家走出去好一阵,才问陈区长,“可以反诉他有心利用刘老二不懂法嘛,关于这一点可能,你总可以关注吧?”
“不错的理由多了去啦,但是事情不能这么办,”陈太忠沉着脸回答,也不多解释。
大家走到路边,就要上车的时候,蒋双梁走过来问一句,“区长,那这件事情……现在要怎么处理?”
“由他们去,刘老二知道我是支持他的,刚才他的表现你也看到了,要做什么极端事情,他也肯定要先找我告状的,”陈太忠信口回答,抬腿迈上车去。
“合着这些……是做给刘老二看的?”蒋双梁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懂陈区长的意思了。
陈太忠如此行事,真的不是有意做给谁看的,他想处理好此事,有太多的手段了,但是他眼下这么做,有他自己的理由。
小廖开了好一阵车之后,才轻声问一句,“您那个反诉的想法,我觉得不错,拖来拖去的,他不是也就折腾不起了?”
问题这是在北崇,陈太忠轻咂一下嘴巴,按说他的行事风格,是最喜欢以毒攻毒的,胡搅蛮缠也在行,更别说小廖的建议是“拖”——这个手段,没有哪个干部不会用的。
在其他人的地盘,他一点都不介意这么做,可事情发生在他的辖区内,他还是政府的老大,就不能这么做,谁见过当家长的跟自己的孩子胡搅蛮缠的?
对李大嘎子和刘老二,他想尽量做到一视同仁,姓李的你敢打官司的话,等你打完官司我再收拾你,而且收拾你的理由就是我说的那样——你小子缺德。
面对廖大宝的请教,年轻的区长沉默片刻,方始低沉地回答,“国之四维,已经到了非张不可的时候了……对单独案例简单处理,起不到净化作用。”
“国之四维?”廖大宝下意识地咀嚼一下这四个字,他是有点搞不懂这含义,只能默默地记在心里,不过同时,他心里也在暗暗地嘀咕,你这是不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
陈太忠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哥们儿跟精神文明建设,还真是有缘呐。
当天晚上,林桓也听说了此事,他禁不住要向陈太忠抱怨一下,“咱国家就应该学习美国,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加一条法律嘛,能有多难?”
“要是受到侵犯呢……你是弄死人家,还是打伤?”陈区长意兴阑珊地回答,“法律不是万能的,我也没那能力参与立法,还是先抓道德吧。”
“这种法律逻辑,真的很混蛋,”林主席不满意地哼一声,“万一那个刘老二自杀了呢?”
“他要是因为这个死了,我就可以把这个不符合传统道德判决,直接拿到中央去讨说法,这总可以吧?”陈区长看他一眼,“我反应情况,也得有相对严重的后果才方便。”
他并不是真的不想扭转这种不公正的解读,实在是有点无力,毕竟他不是搞法律的,不知道这种大家看起来很违反道德的判决,到底是怎么诞生的——所谓的猪一般的队友,说的就是这种现象吧?
就在此时,他的门铃响了,廖大宝出去走一遭,回来汇报,“区长,浊水乡的李大嘎子和刘老二一起来了,说他俩和解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