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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潭之上。
他阳飏幼时双亲身亡,并未受过长辈一丝一毫的关爱。
长至青年,离开凤族,不学无术,整日价游手好闲,在人界繁华的城池内吃喝嫖赌,早已自我放逐。
然而他何其有幸,凤族族长阳破尊不知为何对他青眼有加,收他为徒,为他洗髓,授他凤血。
有如施舍给饿了三天三夜的乞丐一张何其美味的烧饼。
阳飏因此感恩戴德,自那时起日夜苦练凤族灵术,以图回报。
虽说师父对他要求极严,但也颇为护短,暗处里对他关爱有加。
他早已将自己的师父视若生父……而如今……
阳飏眼眶中隐隐含着雾气,这一千年来,凤族族长、他的恩师,竟然被如此屈辱地囚禁在这样的鬼地方……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如此刺骨的寒意,黑魆空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是谁在此待得久了,大概都会忘记自身尚在世间。
阳飏待要发狠尽力破开玄冰时,筋脉之中传来彻骨的疼痛!
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已被千年玄冰无穷无尽的极寒之意重伤!
……“师父!”
他大喊一声,却并无回音。
渐渐,他的灵识佝偻起来,如有一只大手紧攫住他的脏腑,痛楚难当!
……
在阳飏灵识离去之后,那一块千年玄冰中渐渐有了些动静。无人听闻,那死寂的冰潭之上隐隐回荡着一首《点绛唇》,凤音低厚悲愤,其中含有寂寥万千:
“空寂寒潭,鬼声蛇影相携默。
壁玄冰卧,一战千年匿。
玄武灵鱼,欺我无人侧。
生消得,凤崖栌北,自此无尊客。”
天地,相视而笑。
果真寂寞成就了一位大诗人。
……
……
松竹峰上,日照香炉生紫烟,处处皆有仙风道骨之意。
几处石壁上有剑客曾挥剑而书,或诗或词,不一而足。
一片树荫下,白轩、鱼玮席地而坐。
“我察他唇色青紫,体中寒意郁结,应是你鱼族千年玄冰所导致的。按理来说,九天真火可与千年玄冰匹敌。”
“既然可以匹敌,那为何他此刻却昏迷了过去?那仅仅一小块……千年玄冰,还能反了天了?”
“为师探他脉相……数日前他曾大失血,灵力水准因此大打折扣,多半不敌你鱼族寒冰。虽然那寒冰只有一块……但目前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白轩沉吟片刻,缓缓道,“小玮啊,他一到峰上就发生了如此变故,又要如何替为师看柴烧火、煎药熬汤?真是一桩亏本买卖!”
“不会亏本的,师父,他……他其实很好的。不然您也收了他为徒吧,稳赚不赔的!”
“很好?为师可不敢收他为徒,怎么说也与鱼老有些交情。我瞧你鱼族那些族人可对他十足忌惮、恨之入骨呢,不然,怎么连千年玄冰都用上了。”
“技不如人,就使阴招。”鱼玮小声嘀咕。
“……”白轩咳嗽一声,“你是鱼族族人,怎会与一凤族族人有故?”
身份什么的,都是浮云啊!
鱼玮笑道:“您早些年不是说,‘四海之内,皆为兄弟,萍水相逢,即可痛饮三杯’么?小徒一直铭记在心呢。我看这火凤武功高强,若是与他结交,日后松竹峰上,又多了一位强力的贤内助了!”
……这徒弟,几年没见倒变得牙尖嘴利了?
鱼玮见白轩不语,当即收敛笑容,轻声问道:“师父,他这样……可还有得治?”
白轩闭目摇头:“极其大量寒气已入肺腑,这只火凤怕是危在旦夕。”
“什么?!”
“没救了。”
“不行啊师父,您可是普天之下医术第一人,起死人、肉白骨之事还不是信手拈来?”
“你用不着激为师,他可不是普通人。你也背过医经药典,难道还不知水火灵力相克,万分棘手么?”白轩声音沉了下来。
“您一定得想个法子!小玮求求您了!”鱼玮盈盈拜倒。
他忽地睁眼,看向鱼玮指间的灵觞之戒,老眼中有沉凝之色:“倒是还有个法子,只不过……”
鱼玮睁大了眼,极快地询问道:“什么法子?”
白轩不答,沉默半晌,而后闭目劝道:“他乃烛照火凤,是你灵鱼族的天敌,你为何苦苦设法救他?‘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死生由命,遭遇生离死别,看得开些,也就是了。”
生离死别,看得开些?
这样一来,孟姜女不会被长城埋下,虞姬不会在自刎前凄婉唱起那垓下之歌,梁祝坟前亦不会有如画彩蝶双双了。
愿化浮云随风散,不做人间寂寞魂!
……
鱼玮思绪飘远而又收回,叹道:“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得救他。”
语声虽轻,但如苍鹰击石般,十分坚决。
她脸上微红,又匆匆补上一句:“见死不救,非医者所为啊!”
……
大三暑假,她在省图书馆写论文发烧四十度晕倒了过去,是他在风雨之间,心急如焚一步一步背她回家。
那时,她终于好转过来,他却因为在她病床前几天几夜不曾合眼而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