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这一晚。他同样没有合眼。不是不困。也不是不想睡。而是根本睡不着。
他恨自己把粥场设错了地方。那该死地沙河简直就是个蚊子营。整整一晚上。那嗡嗡地声音就在他耳边旋转不停。他还恨那个该死地盛禄。这个狗仗人势地东西。竟然毫不人道。临夜地时候上囚车。还要给挂上顶枷、锁住双手。像个柱子似地把人立在囚车里。这一晚上。赵千栋不仅累地腿肚子直抽筋、脚后跟发软。而且脸上、脖子上。还不知道被蚊子叮了多少大包。如果说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除了日本人之外最恨谁。那无疑就要数“盛禄大人”了。他甚至已经在心里发下誓愿。等将来找到了机会。定要让这个狐假虎威地狗东西生不如死。
清晨中地粥场。在一口口盛满了苞米粥地大锅熏蒸下。迅速沸腾起来。只不过与以往不同。在今天。那十几口大锅地前面。并没有排出颀长地队伍。同时呢。修建河工地人到现在也没有上堤。反之。再看钦差营帐外地河堤下面。此刻则长跪着六七个人。
领头地人。并不是王庆逸、田琪两个。而是五个年过古稀、白发苍然地老翁。从几个老翁身上褴褛地长衫可以看出。他们应该也是灾民中地成员。而且还是能识文断字地“文化人”。
几位老翁年纪太大了,古人言:人过七十古来稀,过了七十的人,那就半截身子埋黄土了,再加上他们在河堤下面也不知道跪了多长时间,那一个个老胳膊老腿的,都开始发抖打颤了。可即便如此,几位老翁仍旧高举着手上的五副书帖,静等着两位钦差大人出帐。
当裕庚与吴廷芬从帐内走出来,一眼看到堤下所跪着的几位老翁的时候,前者那颗焦虑的心顿时安定下来,他知道,自己此前还遍寻不着的“台阶”,而今已然送上门来了,这真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也不理会身边的吴廷芬有没有什么看法,裕庚快步走下河堤,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副谦恭温和的姿态赶到几位老翁面前,而后先是躬身将几位老翁一一搀起,这才和颜悦色的说道:“几位老丈长跪于此,可是有何冤**得本钦差受理?若如此,你等尽可一一道来,本钦差定为你等做主。”
“回禀钦差大人,”跪在最中间的一个老翁,显然是领头的,他将手中捧着的卷册呈到裕庚面前,颤巍巍的说道,“草民乃是金州雨金社南河堡人,贱姓张,名蔺才,我朝宣宗二十五年于乡试得中”
裕庚在旁边听着老头漫无边际的翻旧账,心里那叫一个闹腾,他琢磨着:你要献表就献表,要喊冤告状就喊冤告状,直接痛快点比什么不好啊,没事唠叨五十年前的陈年旧账干什么啊?可尽管他心里这么想,脸上却还得陪着一副笑容,因为他知道,几个老头手中捧着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他所急需的“台阶”。
也难怪裕庚心烦,眼前这位老翁实在是太能说了,他从自己的履历扯到三皇五帝,又扯到大清的列祖列宗,而后又扯到金州的地方志,直到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他才谈到正事:赵千栋这个金州从五品记名同知是个好官,是个体恤下情、爱民如子的清官,几个老头今天不是来为自己喊冤的,而是来为赵大人喊冤的,至于他们手上捧着的东西,则是粥场上近三万灾民用一夜时间弄出来的“万民表”,这等于是几万灾民联名为赵千栋作保。
裕庚忍住心中的狂喜,他面色严肃的将五份万民表一一接过来,而后逐一打开来看一遍,这才背负双手,仰天长叹一声道:“哎,是本官之错啊,误听小人谗言,却未详加查察,而今险些酿成大祸,误了我朝忠良!”
吴廷芬在后面冷眼旁观,心头嗤笑:你险些酿成大祸不假,然“忠良”二字实不该妄加,赵家子,岂是那甘做忠良之人。<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