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结一笑,理了理自己的乱发,还有胡乱皱着的褥衣。他算卦的时候,和腊八诵经的时候一样,都显得格外庄重。
盘膝坐着,眸光变了,好一个儒雅的死结。腊八笑起来,他好久没见这样的死道士了。死道士看着小娃娃,清光自他二人身上亮起。谷幽光来自腐海,苦魂水声来回地荡。荡下来一根小娃娃的头发,静在悬空,水声没有了。
清光一亮,都到了头发上,缓缓地,清光聚成一个个模糊的小字,从没见过的文字。正待小字变得清楚,忽然到来一阵阴冷,李柱子一颤,眉心处涌出三道墨光。墨光来得凶,清光小字瞬即不见,头发落地,死结跟着一颤,嘴角挂下一道血来。
死结只是一笑,什么也没说。伸手拿过一碗腊八粥,大口喝起来。
紫云偷偷喝了一口李柱子的,吐了吐舌头,拾起方才落的那根头发,笑道:“没有卦辞吗?”
死结已经喝下一碗,摇了摇头,又看向李柱子,道:“这经脉中的鬼气,可有动静?”
李柱子一脸吃惊,可他什么话也没说。紫云的小手牵过来,酒窝绽开:“柱子哥,他们是好人。”
李柱子点点头,紫云的话,他相信。他看向这位前辈,摇头道:“一直静伏着。”
死结一笑,道:“你可知道尸道?”
李柱子摇头,可忽然间周身一凉,隐隐地,有人诵经的声音。经文越来越快,引来全身刺痛。李柱子偏过头,看向这位腊八前辈。
“小娃娃,好定力。”大黑痣一动,身前出现一把乌黑禅杖,杖头处结着一个淡淡的佛家“卍”字。佛光一敛,阴风四起,竟是一个干枯的头颅。唯有血色的眸子还活着,贪婪地对着那个粗布青年。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腊八双手合十,好缓慢的经文声,凉意褪去。可血光没有淡下,头颅咝沙沙在颤,它走不出来,禅杖死死锁住了它。
合十的双手分开,握住了禅杖,血眸黯下来,彻底干枯的头颅。腊八道:“洒家师父入尸道了。”
李柱子跪拜,双手合十,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不知何时,死结坐在他旁边。他转过头,仿佛到了另一个地方,黑黑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是听到,隐隐的念语之声,像是经文,又好像不是。壮着胆子往前走,整个人飘起来,瑟瑟的微声一直在,好似睡着了。
真的睡着了,一对眸子越来越浓,漆黑一片。睁着眼,原来也能睡着。没人打搅他,紫云也坐着一旁,和死结说起话。
时光不会停,可你觉得,它停住了。
“那师父也去了?”明眸一闪,紫云问道。听到腊八的笑声,死结在摇头晃脑,忽然点头。又一条鱼上钩了,来自北边的冰封极地,更远的地方。大约和冰雪待得久了,鱼也像是雪作的。
“什么时候,才有青鱼来?”紫云问道。
这个问题,死结不知道,他摇摇头,他笑着看回来,道:“来了,可不就进了你我的肚子。”
“唉——”有叹气的声音,大眼睛歪起来,看着这忽然想要落雨的天,说道:“我们吃鱼,我们是不是坏人?”
“洒家喜欢当坏人。”腊八吃着腊八粥。
“青鱼!是青鱼!”紫云蹦跳起来,冲到死结这边,鱼太大,小手变得更小。鱼嘴巴在张合,仿佛在说话,紫云笑起来,哗啦一声,大青鱼跳进了河里。
“怎么不吃它?”死结问。
“舍不得。”紫云嘟起嘴,又笑起来。
水花溅起,白鳞一般,好似游到了漆黑的眼中,眸子淡下来,又回来了。
“柱子哥!”这样的一声,还不够,又问道:“柱子哥做梦了吗?”
呆呆的,仍旧跪坐着,整个人,七八分还在那片漆黑中。看着眸子越来越淡,一下子,忽然有神了,李柱子笑起来,才道:“没有,只是黑黑的。”
两只手摊开着,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本古卷,就是方才的那股浓黑。
“你可知道魂道?”死结突然问,李柱子看过来,点头。
“你觉得明鬼门该如何?”再问。
目光淡淡,李柱子回道:“和天下人一样。”
“哈,哈——”笑的是腊八,死结和紫云也都笑。紫云在李柱子身后跪,所有的份量都爬到了他身上。
“七玄山,是个好地方。”死结转头看向南边,又摇头晃脑,如同颠狂。
李柱子也看向南边,面有疑色,正要开口,腊八先说了话:“门派有别,狗屁!”
李柱子一愣,方才想说的话已然忘记,只点点头。紫云已经端来热腾腾的腊八粥,她又喝了一口。这一回,腊八粥仿佛变甜了,她觉得。她开心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