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湖,早晨起的雾还在,云落得低低,仿佛被冻着,一动不动。残荷杵着,低头见自己,枯黄,瘦了。无头残荷,只有残枝,翠鸟打盹,马嘶声飞扬,尘土如烟,带起荷枝刺刺的细声,如同碎碎的脚步。
“客官,里边请,里边请——”
“客官,这边清静,这边坐。”
“客官,吃些什么?本店顶嫩的粉蒸肉,香飘十里的走油肘子,神仙都忘返!”
“一碗素面。”燕语呢喃,原本街市一般的店家,安静得只剩小二哥的厚嗓门,还有抹布拂动的声音。
“素面一碗嘞——”
女人香,像蚤子一样跳到人腿上,往上蠕动,不自主地抓挠,脸上一阵,又一阵烫!那股燥热,像发了疹子,绯红绯红地蔓延,揪心地痒着。咕呃!下意识地咽起口水,却越咽喉咙越发干,死命地攥紧酒碗,猛地灌下去半碗。发晕着,可眼珠子烫的厉害,那对红眼,你自己看得见的猩红,渴得,热得不成样儿。
正忍受着,冷不丁咬了舌头,吃痛得很。脚上被人踢了一脚,大胡子正在笑,对自己使了个眼色,道:“这个娘们够劲,让老子直发痒。”只说着,回头看了眼冒着火的众弟兄,端了酒碗就上前,砰地一声,酒碗落平桌,热酒洒了一片,只道:“小娘子,吃那些粗面作甚,大爷这儿,有的是酒,有的是肉!”
嗓门吼着,迎来一片叫好,手抚在胸前,抓了一圈,往这个罗衣女子身上靠去,露着大白牙,笑着:“是不是呀,小娘子!”
只是笑声,还有众人白的,黑的牙。卡在牙缝中,方才咬下的驴肉,疯狂地颤动,搅烂,腐败着。
手在靠近,笑声愈加猖狂,一双双带着火的眼睛,贪婪地吸食着。小娘们终于按捺不住了,那对迷人的小凤眼斜一转,当真妩媚至极。
“啊——”好不容易痛劲儿过去,正在抓挠身上的痒,忽听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砰地一声,酒哗地溅到脸上,啪啦,酒碗摔碎在地,还没有停,又是砰地重重一声,还在动弹,砰砰嘭咙儿,砰,砰。
“大胡子,你做甚么!”猛地跳起来,慌乱抖落着身上的酒,再一脸怒容地看去大胡子那,整个人冻住了。大胡子的身子愣着,缓缓倒将下去,他的头,大胡子的头呢?还有他的手,大胡子的另外一只手,刚才的声音,那刚才的声音?心里嘀咕着,颤抖地别过头,一股浓烈的恶心爬上喉咙,像一下子,满上了蛆蛆。
呕呃——只就这样疯吐起来。
因为,因为大胡子就在那。大胡子的脑袋,就歪倒在脚边。眼珠子瞪得好圆好圆,看着自己。那只手,那只手也在,抽动着,手指头仿佛抓着了什么。
“啊——”疯子的呼喊,荷枝上的翠鸟慌乱地拍打翅膀,惹来一阵杂乱的涟漪。
“乓!”小二哥手上的大瓷碗落地,散开的碎瓷像溅开的血,飘洒一地。哆嗦着,直哆嗦得厉害。
手上一把刀,从没见过这样的,刀柄那竟生着个小人的头骨,这么多的血,像今晨白云湖上漫起的雾,从鼻尖上飘去,带起让人飕飕发冷的寒。嚓刺嚓刺嚓刺,有些嘶哑,小人头好像是活着的,可不敢看。目光盯在刀身那,不敢动,滴答,又一滴滑落的血,自己就像它,一个不小心,溅得到处都是。响起嗡嗡嗡的颤声,就在眼珠子停的那儿,刀背上圆口,就像是倒刺,血色刺眼得很。冷汗却挂得极慢,害怕,祈祷又祈祷,费了最大的劲,终于次啦!把眼睛死死地闭上。再看,真掐不住自己的喉咙了。
“杀人了,杀人了。”仿佛喊着,可发不了声。心底,透骨凉着,双脚彻底粘住,动弹不得。
黑河,墨一般的河水流淌,这个流淌,东西不定的。高大的黑树,看到的只是粗壮的树桩子,致密的微白年轮。何来的高?黑河深不见底,黑树的根却生在河底的魂尘黑泥中。头露在外,光秃秃,没有旁枝,没有叶子,年轮就是它的一切。一千年一轮,乍一看,不觉得有什么。
踏过黑树道,走过黑河,就到西界了。幽兰开道的这里,连着蓝烟山,四魂门待的一处地方。好久了,一直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坐在大鬼树下,幽兰花旁。闪着大眼睛,手里把玩着用蒲草编的的大蚱蜢,扑通,呼啦呼啦,落下来个大鬼果,好浓的果子香呀,像熟透的大南瓜。
整个人扑倒,翻滚在蒲草地上,抓住你了,抱在怀里,眼睛还在黑树那边。有光,是姐姐吗,是的,是的,抱着大鬼果蹦起来,已经喊道:“姐姐,姐姐。”
白光变淡,落下来,原是白云湖旁,看了一整夜残荷的那个罗衣人。黑暗中,有另外一个人的眼睛吗?
“都说了别在这傻等。”话语冷冷,可话末的轻然一笑,并不是这样。
“我想等。”把大鬼果捧起顶在头上,眼珠子使劲地往上瞧,忽然一转,笑靥收住,“不是一个月前就该回来了,姐姐是不是遇到危险了,我做梦。”话语也收住了。
“梦见什么了?”笑起来,看着这个淘气的丫头。
“没什么,梦都是相反的。”说着自己笑出来,眼神慌乱地躲闪,偷偷看回来一眼,“我没说谎。”不会说谎的人,都是这样子的。
“还真是遇上凶险了。”忽听这一语,躲闪的目光睁得大大:“受伤了吗,受伤了吗?!”赶紧抓过来两只手,小小心心地察看着。
“没。”简短的一语,似有回想,“多亏了两位玄天的姑娘,不然真被人吞噬了。”
“她们放了姐姐,岂不是要被押回师门打手心,打屁股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惩罚,除了她自己被打过手心,应该没类似轻松的惩戒了吧。想一想,对了,还真有,江仁明和陆显峰就被罚过,微笑地彼此对视,不能说一句话,要一直撑到开饭的点,否则,不给饭吃。不过,他俩倒是乐在其中,还比起谁的笑容更美丽,更娇艳。唉,这两个活宝。
说起他俩,呼啦啦巫法全开,一只妖怪的眼睛看去。唉——江仁明到底是江仁明啊,肚皮贴地,手捧闲书,摇晃脑袋,嘿嘿嘿孬笑不止。陆显峰可不一样了,换了个勤劳的姿态,双手熟练地摸过清泉,再狠狠地一翻,把那石臼里的糯米团子。啪啦!迸发此声。同一时,砰咚,砰咚,老大哥手上的大木槌,排山倒海地扑了过来。
琼花树下,李玉儿和师娘丁茹正咔次次碾着芝麻和黄豆,只一会儿,炒香又掺了糖,那股勾人魂魄的香,琼花儿咝咝在颤,好馋好馋的呢。
“师娘,为师我饿了!”嘿嘿嘿的笑声中,忽得这么一语,且可爱气噗噗喷洒,红扑扑小脸蛋深情地望向老大哥那边,卡好时机开口:“吴师兄呐,好师弟呀,糍粑好了没?”
梆!啊——这个嘶吼,那边好像发生了些什么。
“怎么这么个不小心呢呢?”煞是关切又矫情地掩笑,但。
“啊——”嘶吼的换成了他。但他何许人也?!他可是大家闺秀的他啊!所以满腔悲愤与感伤通通沉去丹田,只化作呀地一声,吹气在手上,轻轻怪道:“呀师姐!你怎么可以踩人家嘛!”只噗哒,那深情一万重的媚眼再现江湖!
“走开,别挡道。”分明被忽视了。
“你故意的!”怒目来得何其迅捷!
“对啊,怎么了?”再次忽视。
“枉我对你这么好。”还没说完,李玉儿已经走去清泉那边,他只得啜泣一般看着吴子鸣,“师父,师姐她又欺负我。”
“哦,好。”吴子鸣看书看得入神,随意答应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