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熹平八年,五月廿三,万寿节。
云帝下旨,因大汉这两年的国泰民安,此次万寿节特许官员携家眷前往宫中同贺。就连寿宴的地点都没有选在平常举行宴会专用的兴庆大殿,反而移到了御花园和边上的畅春仙馆。
畅春仙馆是个半开放的馆阁,建造的时候工匠就颇费心思地将整个畅春仙馆和御花园融为一体了。
时逢初夏,御花园里的各色花卉都开的正好,正映着各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眷,果是一片乱花渐欲迷人眼,也不知多少世家公子们被晃了心神,但这些人家或多或少都是清楚今日将这些适龄的女子召进宫究竟是为谁准备的。
几乎从不在百花宴上露面的景王可还从没见过这安阳城各家里的闺秀呢,若不是能找到这样一个机会,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云漠寒瞧见这些人。
云漠寒带着风冥安来得晚,毕竟这些日子风冥安是真的有些郁郁寡欢,连带着今日一身朱红锦衣都没能衬得她开心几分。
来得晚又目不斜视走过整片场地的云漠寒看得皇后直皱眉,她好不容易安排了几个合她心意的小姐,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想给云漠寒看看呢,谁曾想她这儿子又恢复了曾经的做派,来得最晚没准又想着能走得最早了。
但是这事儿他们还真的不能做的太直白,毕竟风大将军也在下面坐着呢,就算是有皇帝的暗示又怎样,难道还真的能当着这位老将军的面,给他那捧在手心里的独女找不痛快?
但是到目前为止至少云帝看起来是对一切都非常满意。送寿礼这一节在大多数人意外的情况下让怀王府的世子夺了所有人的眼球。
小世子献了一首自己做的诗,而那面对天子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身姿也让不少人都暗暗点头。众皇子中如今也只有怀王府开枝散叶子嗣最丰,如今看来世子未来可期,相当出彩。
相比之下备受瞩目的景王夫妇只献上了一张绘着锦绣河山的屏风,纵然也是大家之作,但放在所有的寿礼中倒是显得过于平常了。
云漠寒似乎全然没在意自己的小侄子和怀王府究竟吸引走了多少人的目光,他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就像全身都没长骨头一样,手里捏着一只纯银的酒杯连目光都没放在正在献礼的那群官员身上,像是看着外面的碧树和阳光失了神。
而他身边云凰将军端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面上还微微笑着,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丈夫如今这幅十分失礼的模样,她那端庄的样子瞧着却有些不像是活人,一动不动的。
“早便听闻刘大人家的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今日——”皇后的声音让云漠寒在一瞬间就回了神,但是他依旧没动,依旧保持着那副放空的状态,但是他的注意力已经全然转了回来。
“臣女今日得见天颜实是万幸之至,自是愿意为吾皇万岁献上一曲,恭祝万岁帝祚永享,福寿绵长。”
跪在大殿中央的姑娘一身鹅黄长裙,柔柔弱弱的身姿当真似那弱柳扶风,云漠寒瞧着她站在那里只觉得要是一会儿吹过来的风大些,这姑娘都要被刮跑了。
让众大臣的女儿在皇帝的寿宴上献艺,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想出来的法子。云漠寒听着那缠缠绵绵的丝竹声只觉得昏昏欲睡,但往边上看去,正瞧见风冥安那双垂下的双目里闪过的一丝极强的怒火。而她那交叠在袖中的双手似乎也已经握紧了。
也就这一下他骤然就清醒了。
最近安安心情不好,又不肯跟他说那天云帝究竟都跟她谈了些什么。所以这些天除了想办法让云沐昪在这一日大放异彩之外,云漠寒就只剩下了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哄风冥安开心了。所以直到如今他才分了些神思给这场万寿节,也直到此时才发现了整场宴会里出现的那些莺莺燕燕。
这个场景绝不会是在给皇帝选秀,那就只剩下一样了——
云漠寒坐直了,往上看了一眼云帝和皇后,那帝后二人神色还不错,似乎对接连几位献艺的小姐所表演的东西都极为满意,而皇后还朝着云漠寒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马上就要开口问问云漠寒觉得刚才场上的几位姑娘怎么样了。
云漠寒看着他面前的那个女子的舞步越转越快,翠绿色的裙摆飞扬好似夏日铺展在湖面上的碧荷,似乎整首乐曲马上就要到达高潮——她这一舞也要结束了。
云漠寒伸手在桌下握住了风冥安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后在乐师正要收音的时候用似是低声但是恰巧让不少人都能清晰听见的声音同云漠澜开口了,“二哥,今日是要顺便给八弟选王妃吗?他也差一年就要及冠了,也是时候应该给他选王妃了吧?他那庆王府里侍姬是不少,但当家的主母还是得有一个吧?”
这话一出整个畅春仙馆霎时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云漠澜没想到他身边那个看起来整个人都快化在椅子上的云漠寒会突然和他搭话,这要说是那肯定不对,可若说不是,谁知道他这七弟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来。
而场中献舞的小姐如今该是向皇帝皇后行礼的时候了,景王殿下这话一出只让这好不容易有勇气面对天子,能完完整整跳完一支舞曲还没出错的小姐瞬间白了脸,可再意识到云漠寒究竟说了什么之后,那苍白的俏脸瞬间羞得通红。
如今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礼行了一半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尴尬立在那里,瞧着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至于原本正吃好喝好觉得今日大殿上的这出好戏与自己绝对无关的庆王云漠殊——云漠寒话才说到一半他一口酒就呛在了嗓子眼里,如今正死命的咳嗽,听着像是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了。
云漠殊的咳嗽声成为了如今畅春仙馆里唯一的声音。
“八弟你可得好好看看,毕竟外面那些秦楼楚馆里面的琴师优伶你也是都瞧过了,本王还听说你对此道深有研究,如今更是要好好看看究竟那位大人的千金能夺个头筹。”云漠寒似是觉得刚才那话还不够似的,在这满殿的寂静中再次开口了。
他这话一出还没等云漠殊缓过来,云帝的脸就黑了三分,拿这些官员与宗亲的千金和那风尘之地的女子做对比,是想把整个朝堂都得罪光吗?!
“殿下慎言。”风冥安瞧着大殿中央那个面色青白的姑娘倒是多少有了些不忍,她选在这个时候开口也是因为云漠寒想要达成的效果基本都已经完成了,可以见好就收了。
“好吧,好吧。”云漠寒也没看她,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既然今天这些美人儿——”他顿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完,“父皇,儿臣怕是喝的有些多了,便先出去醒醒酒了。”他说着将手里那个捏着半晌的杯子放下了,然后起身对着云帝和皇后施了一礼,之后像是强拉着风冥安一样,把自己的王妃也带走了。
而云帝本想呵斥他一声,奈何这近几日胸闷的症状再次出现了,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愣是没能发出声音来把云漠寒叫回来。
“安安别生气。”直到行到御花园的角落里,云漠寒才抬手在风冥安的眉心戳了戳。
风冥安瞧着云漠寒,轻轻抚了抚他的眉眼,如今这双凤眸是越发的好看了,面前这人今日一身湛蓝长衣,腰间还佩着一块上好碧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如今这安阳城里真的想嫁入景王府的女子想来也不是没有吧?
面对这样的人或许早就忘了他曾经不好的名声,忘记了自己这个从沙场中走出来的主母,只想着能做他的枕边人了。
可凭什么?
“寒郎是我的。”风冥安牵起了云漠寒手,用指尖摩擦了一下他掌心和手指上的茧子,多少生生死死走过,谁都别想插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自然,我是安安一个人的。”云漠寒带着无尽疼惜地将风冥安揽进了怀里,“要不我们走吧。这寿宴也差不多了。”
风冥安迟疑了一下,她当然是第一时间就想同意的,但是……“爹爹还在里面呢,再说今日终究是陛下的寿辰,那可是你的父皇,寻常宴会你提早离开便离开了,今日终归是不好。”
“那就在这里偷几分闲暇吧。”云漠寒抬起手,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一只扑棱在风冥安身侧的蝴蝶,他将那只蝴蝶小心翼翼地放在风冥安的掌心里,看着那漂亮的玉色翅膀扇动了几下之后,那蝴蝶便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