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情将郝宿浑身上下的伤口全都仔细地处理了一遍, 又将炭盆搬到床边,借着里头的热意慢慢烘着郝宿的头发,等全部干了以后, 替他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郝宿的头发摸上去很枯糙,同样是营养不良导致的。
范情也不顾自己的鞋底还湿着, 给对方穿好衣服便让小厮把厨房里还煨着的汤端过来。
汤并不是简单的汤, 里头还放了些补身的中草药,是范情自己配的。
公子跟那名乞丐在房里待了那么长时间, 洗浴的水都换了三回, 再看到后者焕然一新, 而范情却依旧像是刚进府的样子, 下人们再笨也都猜得出来范情是在给对方洗澡。
他们神色不一,其中要数文弥反应最大,站在一旁盯着郝宿的时候, 恨不得把人身上瞪出一个窟窿。
公子是何等身份的人,如今带回来了乞丐不说, 竟然还要帮对方洗浴。
也就是公子心善,换做其他人, 给口吃的就不错了。
“公子,您的鞋底还湿着,好歹先换一双鞋。”
范情没有理会,而是让下人又离开了。
文弥闷闷地走出了房门,回过头的时候,正好看到范情在给那名乞丐喂汤。又不是没长手,作甚都要让公子喂?
他自小在范府长大,对郝宿其实没有恶意,就是刻在骨子里的等级观念作祟。
在文弥看来, 范情这样身份的人,哪能如此亲力亲为地照顾一名乞丐。
范情并不在意其他人心里怎么想,他对郝宿好是他的事,同别人有什么相干?便是全天下的人都反对,他也都不会改变。
汤是刚从炉上端下来的,还冒着热气。他用汤勺舀着,等感觉到温度差不多了才喂给郝宿。
温柔的嗓调完全是在哄人,他对他的好任是谁都能看得出来。
“应该不烫了,喝完我们再吃饭。”他一勺接一勺地喂,纵使郝宿的反应迟缓又笨拙,也不见丝毫不耐。
在又一次将汤咽下后,郝宿无机质的眼睛微转,突然慢慢开口。
“郝……宿。”
他应该是许多天都没讲话了,以至于声音听起来十分晦涩,宛如风箱拉动。
但范情还是第一时间听清楚了他在说什么,他在说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他叫郝宿,每一笔,每一划,都在他心中清清楚楚的。
范情下马车的时候身上落了许多雪,因为没有披风,化作雪水后全都渗进了外袍里,在房里待的时间过长,以至于衣服都被烘干了。他看着郝宿,心里酸胀无比。
范情看上去明明很难过,可却还是强扬起了一抹笑。
“郝宿?是你的名字,对吗?”
郝宿盯着范情,又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如果说上天对范情是厚爱的,那么对于郝宿来说就是残忍的。他出身贫寒,可有父母的照顾,日子过得也算幸福。
只是在他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先后去世了。亲族原本想要将郝宿接回家照养,可渐渐地他们发现这孩子似乎有些问题,不仅反应比别人慢,脑子也很笨,一件事情学半天都学不会。
若是摔了或者哪里伤了,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有时候就待在一个地方,睁着两只没有感情的眼睛,冷不丁看到简直要吓死人。
他们越看越觉得郝宿邪门,于是就这么把他丢弃了。
郝宿被赶出来的那一天,也是一个雪天,雪下得比今天还要大。一个不足六岁的孩子,身上穿得还无比单薄,谁都以为他会死在那个冬天。
可惜他命硬,没死。自此以后,郝宿就在村子里过上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他从未上过一天学堂,不通文墨,粗鄙,卑污。
但就是这样,却也过过一段好日子。有位乡绅见他可怜,便将他带回家中,让他做了名杂役。
因为知道他的情况,所以乡绅也没有给他安排太多的活儿。
郝宿在乡绅家中难得能吃饱,睡饱。他每天做完自己的事情后,就会在小院里坐着发呆,一坐就是半天功夫,其实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就只是这么待在那里,像是一尊毫无思想的雕像。
命运仿佛总喜欢跟人开玩笑,就在郝宿的生活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没过几年,乡间又突然发了大水。
乡绅带着家眷搬走了,离开之前,他给了郝宿一笔钱。他是难得的善人,留给郝宿的银子足够对方一年的开销。
谁知道这笔钱被一些宵小之辈盯上了,那些人趁着郝宿熟睡的时候,将他的银子全部抢走了不算,还把他痛打了一顿。
一边打一边肆意嘲辱,骂他傻子,不正常,还有人趁机捅了他一刀。
谁不知道郝宿的情况,就算把他杀了也没人会管。
不过那人动手以后,其余人还是有点慌神,而后才匆匆忙忙走掉了。
上天在郝宿身上加诸了许多痛苦,可却一次又一次让他死里逃生。那回他足足发了三天的高烧,最后还是熬下来了。
范情在给郝宿洗澡的时候,还能看到他腰腹处一道狰狞的疤痕。尽管那里跟郝宿现在身体上的伤比起来不足为道,但范情知道,当时郝宿一定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