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进了另一侧的偏厅,这原本是个小书房,如今是给王府专门负责筹办婚礼的一众管事们当做账房在用。
见谢衍过来原本还在书房里忙碌的三个管事连忙起身见礼。
谢衍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三个管事自然也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告退。
只是看到跟在谢衍身后进来的穆王妃时,难免还是忍不住愣怔了一下。
穆王妃这样的姿容,哪怕明显已经不是芳龄女子了,也依然足以让人惊艳。
“有什么事?说罢。”谢衍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淡然道。
穆王妃见状秀眉微蹙,神色间带着几分难过,“知非,你还在生气么?你一定要这样?”
她毕竟也是个母亲,虽然几乎从未尽过什么身为母亲的责任,但看到自己的儿子对自己这般冷漠无礼,心中还是难免会难过的。
谢衍不答。
书房里的人都被他遣退了,便连上茶的人都没有,当然此时两人也并不在意有没有茶水。
穆王妃望着谢衍低声道:“母妃知道…这些年是我们不好,可是…知非,你不能这样对你父王,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
“我怎么对他了?”谢衍问道,“他是被二哥夫妇苛待了,卧病在床无医无药,还是被下人欺凌生不如死了?”
“没……”穆安郡王夫妇虽然不待见亲爹,但也还不敢苛待至此。至于对她,就更加客气了,一应生活日常甚至比从前还好了几分。
谢衍道:“既然如此,就不必说了。”
“可是……”穆王妃有些急了。
谢衍唇边突然露出了一丝淡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母亲。”
穆王妃不知怎么的,突然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只听谢衍道:“你记性这么差,为什么却总也忘不了替他找我麻烦?”
穆王妃呐呐道:“我不是想找你麻烦,我只是……”
谢衍并不想听她解释,“既然你记性不好,那么…我现在便说一次,我希望至少明天之前你不会忘记。”
“什么?”穆王妃怔住。
谢衍道:“明天的婚礼,若是因为他或者他身边的任何人出现什么意外,你们一家子就去城外的金水庄住,这辈子都别回上雍了。”
“不!”穆王妃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失神叫道。
谢衍平静地看着她,往日深邃的眼眸显得平淡无波。
金水庄并不是一座普通的皇家别院,而是建在距离上雍几十里外一片湖泊中央的院子。
周围触目可及的除了湖水便是远处的山峦,湖心岛的面积不大,岛上的庄子也并不像寻常皇家别院或庄严宏伟,或雅致精巧,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几个院子。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墙特别高。
那原本是皇家关押犯了重罪又罪不至死或者不方便杀的皇室宗亲的地方。
为了避免被关押的人逃走,那地方周围有武卫军驻守,守卫森严,就算是高手想要进出也不容易,更不必说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宗室勋贵了。
而穆王妃和穆王正好是极少数侥幸去过金水庄还能回来的人。
多年前,那里也曾经作为关押高祖的一些敌人存在过,而他们曾经跟着高祖和太皇太后上过那岛。
穆王妃到现在还记得,那小小的院子还没有她的卧室大,高高的围墙斑驳陈旧。因为那高墙,整个院子除了从院中天井上方有一些光线,其他地方几乎密不透光。
以至于哪怕外面阳光明媚,院子里也依然晦暗阴森。
他们去的时候正好是盛夏,那院子不仅晦暗阴森,还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些都给从小便养尊处优从没有吃过任何苦头的穆王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谢衍道:“不想去,就记牢我说的话。”
穆王妃脸色惨白,颤巍巍地望着眼前高大俊美的男人,“知非,你不能这样做,我们……”
“我知道你们是谁,不必再说。”谢衍站起身来,平静地道:“记住我的话。”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穆王妃,漫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穆王妃无力地软倒在椅子里,眼睁睁看着谢衍没有丝毫停留地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才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穆王妃以为是谢衍去而复返,有些欢喜地抬头看了过去,却又很快失望地低下了头。
进来的并不是谢衍,而是王府长史朱思明。
穆王妃并不认识朱思明,朱思明也不在意,他走到穆王妃跟前,将一个毫不起眼的药瓶放在穆王妃跟前。
穆王妃这才多看了他两眼,朱思明客气地道:“太妃娘娘,我们王爷说,明天不想看到穆太王。”
穆王妃惊愕地看向桌上的药瓶,再看向朱思明,又惊又怒,“你…你们想做什么?!”
知非竟然想要她对王爷下毒么?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朱思明却不急不怒,道:“太妃放心,这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死不了人的。”
“他、他要我……”穆王妃简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儿子真的要她去给她的丈夫下药,还是以如此光明正大的方式让人转告她。他甚至都没有私下跟她商量,他就不怕她……
朱思明笑得温和谦恭,“太妃若是看不上这个,也可以想别的法子。总之,明天一整天,太王不能踏出穆安王府一步。王爷毕竟是太妃的独子,太妃也要疼一疼他啊。明天是王爷的大喜日子,若是令他心中不悦,后果……”很严重的。
穆王妃瞬间想起了之前谢衍的话,苍白着脸色没有说话。
朱思明也不再劝说,只是道:“太妃好好考虑,若是想回去了臣便派人送您回去。另外……”
朱思明迟疑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
穆王妃冷着脸看着他,似乎在说:你还想说什么?
朱思明笑了一声道:“有人请我给王妃提个醒,其实…眼下才是对太妃最有利的局面啊。我们王爷权势地位越稳固,对太妃来说越是好事。以后太王如何,不都是您说了算么?只要王爷还活着一天,谁也不敢拿你如何。所以…惹王爷不悦,对太妃娘娘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穆王妃脸色微变,纤细如玉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袖,“你…懂什么,我……”
朱思明笑容依然温和,却隐约带着几分嘲讽,他淡淡道:“臣固然是不懂,但…太妃懂了几十年,不也没什么用么?不妨换个法子试试。”
说完这些朱思明再不理会穆王妃,恭敬地拱手一揖退了出去。
穆王妃颓然地倚靠在椅子里,脸色有些苍白。
她目光定定地望着手边的小药瓶,却似乎有些痴了。
朱思明出了小院,路过花园的时候便看到骆谨言正负手站在刚刚修整过的假山凉亭里。
凉亭外面摆着各色花卉,颇有些花团锦簇春色盎然的意思。
朱思明走了上去,恭敬地拱手道:“骆公子。”
骆谨言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摄政王府果然厉害,短短不到半月,这王府说是换了一个样子也不为过。”
朱思明含笑道:“公子谬赞了,毕竟时间不足,不过是添了些颜色罢了。将来如何…还得劳烦王妃。”
骆谨言抬手轻触了一下跟前的一盆菊花道:“这个季节,皇城里一时间要寻到这么多花可不容易。”
上雍自然也有专门培养在秋冬专供权贵赏玩的各色花卉,但一时半刻要供应这么多,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朱思明点头笑道:“确实,所幸护国禅寺的大师们慷慨,才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
骆谨言点点头,并没有继续追问。
朱思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看了骆谨言几眼便很快垂下了眼眸,掩去了眸中的慎重。
骆家这位大公子…说是个武将倒不如说是很有当权臣的潜力。
他原本只是来摄政王府看看这边布置的如何了,只因为在花园里无意中看到穆王妃经过,转眼便能想出那样险恶的钳制穆王和穆王妃的计策。
朱思明甚至觉得他压根没认真思考,就是随口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