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 / 2)

谈家华含笑看着她:“我懂的,我懂。”

太过爱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事事都为她考虑周到,即使有时这考虑并不是必要的。

他接过喻星河递给她的文件,下了车,站在路边,揽了揽围巾,朝喻星河挥挥手:“走吧,早点回去,我会替你向她问好。”

喻星河垂下眸子,有些失落:“不用了,她可能并不需要我,我回去了。”

车子再次发动,在已经结了冰雪的路面上缓慢行驶,喻星河摇上了车窗,看了看手机,也快没电了,只能尽快的给蒋青发了信息,说今天一定会回来,然后看着手机自动关了机。

已经在楼下了,却没能进去。

喻星河闭上了眼睛,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或许她的爱,就是这么天真而钝拙。

可她只是想帮帮她。

窗外又开始下起小雪。

徐冉的手机出门时摔在了冰面上,安妮已经让助理去给她买手机了,她正在和徐冉汇报进展,手机响了,是傅尧的电话,徐冉接了过来。

“徐冉,我给你推荐个律师。以前我读书的时候见过他,也听到他老师的课,你要是相信我,就让他帮你打这个案子。”

“他现在人在哪?北城的市内交通今天才恢复了一点。”

最近交通堵塞,请不到其他地方的知名律师,没人会在雪天里冒着生命危险来打案子。

“就在楼下。”

徐冉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谢谢你,傅尧。”

谈家华在楼下没等多久,就已经被公司的小助理给迎了进去,上了电梯,在电梯口遇见刚准备出来的徐冉,他温厚的笑了笑:“徐总,久仰了。”

面对一个名气渐消的律师,徐冉的态度却把握的很好:“谈律师,本来准备下去接您,没想到助理刚接了电话,已经带您上来了,请进。”

谈家华坐在桌边,听她说完这个案子,浓密的长眉皱了皱:“我会尽力,如果徐总相信我,我有70%的把握。”

徐冉含笑点了点头:“我自然相信。”

谈家华将手里的文件阖上,徐冉原本在想着法院开庭的时间,目光却倏忽间落到桌面上,落到了文件夹里飘出来的粉色糖纸上。

那是她在网上挑选的啊。

谈家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容仍是温厚的:“徐总?”

徐冉回过神来:“她和您一起来的吗?”

“不错,她请我来的。”

“她在哪?”

“走了,刚刚医院那边有消息,她又急着走了。”

谈家华走之前扔下这么一句话。

徐冉忍不住追了下去,即使知道车子应该早就走远了,可她还是忍不住,踏进了冬日的风雪里。

这傻子。

她的热泪在脸上凝了冰。

这么危险的天气,为什么要过来,不知道危险吗。

可为什么到了楼下就走,哪怕是见她一面呢?

难道她……不想见她吗……

助理新给她买的手机刚刚安装上电话卡,电话一直到晚上都没打通,徐冉提心吊胆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最后不得不将电话打到了上次秦世卓打给她的电话上:“秦先生,打扰了,请问星河在……你身边吗?”

秦世卓沉默了一会:“在。”

女孩正侯在手术室外,他不用想都知道,她今天肯定偷偷跑去见某个人了。

“好。”

只要她没有出事,一切就好。

冬天的第一场暴雪总算是消融了。

天晴了,天格外的冷,天空格外的蓝,也格外的寂静。

这场多年未遇的暴雪早已经打破了人们日常生活的规律,有时天还亮着,路上都已经没有多少行人,有时晚上还会突如其来的停电,整座城市变成黑暗中的孤岛。

天气好转,老人的病症却没有一点点好转,即使已经联系上了国内最好的专家,转院的事情也不难办,甚至请动了医生,让他们愿意飞过来。

可还是来不及了。

最重要的是,老人拒绝了再继续接受治疗,不想再住在医院里,她想回家了。

长寿,才是一种惩罚。(注)

无人忍心违背老人最后的愿望,只能从医院回到家。

老人最喜欢那张藤椅,下午就躺在藤椅上,盖着毯子,握着喻星河的手说话。

“我想再和你妈妈说说话……她以前就很怕我死,说希望我活到几百岁……”

喻星河含泪点头,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对她说,之前在医院的时候,还给她写了信,只是都寄不过去了……想告诉她,瑶瑶,这么多年过去了,妈妈想你啊……”

喻星河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脸颊在老人掌心里摩挲了片刻:“信在哪,我都带去,去我妈妈墓前,一句一句的读给她听。”

老人没说话,长久的沉默,喻星河都以为她睡着了,等抬起头来,才看见,老人已经泪流满面,浑浊的眼睛里都是晶莹的泪。

她只有一个女儿啊,从小就是她心上的肉,后来离家远走,死在了千里之外的异乡,叫她怎么放心的下……

喻星河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答应了的事情就要立刻做,虽然老人不同意她在这种天气出行,但她还是立刻订了车票:“您看,已经好了,飞机很快的,我一个人,两天不到就可以回来了。您想和妈妈说的话,我一定都告诉她。”

她下午背着包离开,穿着一件长款的羽绒服,飞机的航班幸运的没有晚点,傍晚到省城,大巴早已停运了,出租车也不多,她赶时间,甚至坐了一辆黑车,晚上到的云沧。

再回云沧,此刻的心情比上次还要沉重的多。

她背着包在雪地里走,包里装的是老人生病期间,还有过去的十年间,写给已故女儿的所有信件。

大雪覆盖,暮野苍苍。

她走在雪地里,因为这里罕有人来,雪覆盖的严严实实,连条小径都不曾有。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绵软的雪花吱吱作响,天地间静的只有她一个人。

树上的枝干早已经掉光了叶子,偶尔有鸟雀在枝干上觅食,簌簌雪落。

喻星河在冷寂的墓碑前站定,呼吸之间,鼻尖都是一层冷雾,鬓发发丝上也结了一层冰花。

她放下包,拿出信件,一句一句的读,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深醇的情意,读到她整个人都哭到不可自抑,鼻尖通红,声音也哑了。

她已经故去的母亲,对她应该也是这份深厚的情意。

她将老人手指发颤着写下的信在墓碑前烧了,烧的干干净净,又在黑漆漆的墓园里站到了半夜,几乎到手脚发僵,才离开。

来之前,喻星河订了民宿,还是上次的那家,不过已经换了老板。现在的老板看起来很年轻,在冬夜里竟然还准备了室外烧烤和酒,有一批过来旅游的年轻人被大雪困在了这里几天,几乎天天晚上都在一起玩。

他们是骑行过来的,二十多个人,有男有女,性子都很豪爽,喻星河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喝了几杯酒,喝到醉了,还不想睡,非要出去走走。

小镇对她而言,有些陌生,但也很熟悉。

即使这几年发生了不少变化,但她还是能清清楚楚的说出这里的四条街道,两座大桥,三条河流。她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地方,因为一直记得那几年的时光。

她踩着雪,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走。

其实她也没喝多少,只是酒品不好,但还非要喝,大概是因为最近心情压抑到极点了。

还能有什么,会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亲人离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更糟糕呢?

也幸亏是雪夜。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要她不会自己摔倒,那一切就都是安全的。

喻星河的方向感一直都不太好,出了门十次有九次都是要迷路的,酒醉之后,方向感更加糟糕,都不知道自己走在什么地方,最后还是奇妙的走到了云沧中学。

混着杂草又铺着塑胶跑道的操场已经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只有一点飞鸟踏过留下的印记。还有一排人走过的脚印,看起来还是新的,应该是住在学校的老师吧。

喻星河借着月色和雪色,眨了眨眼睛,努力看的更清楚一些,踩着了那脚印里,一步一步,有点踉跄,有好几次险些跌倒了。

前几次运气真的还算的上好,只是最后一次,她一脚踩空,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到了雪地里,还滚了半圈,白色羽绒服上沾了不少雪花粒。

真是个醉鬼啊。

她唯一残余的一点清明意识在和她说话,过了好半天,她才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才看见,前方不远处,路灯下面,小楼前的雪地上站了个人。

喻星河揉了揉眼睛,酒醉之后,再也分不清现实,也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再眨了眨眼睛,那个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又揉了揉眼睛,看见那个人转过身来,似乎看见了她。

她大概是在做梦,徐老师怎么会在这里呢?

只是即使是在梦里,她现在也不想被她看见。

她现在是个喝醉了酒,又摔了跤的狼狈酒鬼啊。

被她看到,肯定是要挨骂的。

喻星河抖了抖身上的雪,站起来就走,走出中学,到大街上,再回头看,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在呢,原来真是她在做梦啊。

这么一想,她才是真的难过了,更加不想回去民宿。

她就在小镇的街上走,一条又一条街道,几乎从天黑走到天明,走到最后,她的酒意也散了,几乎是被冬风给完全吹散的。

她一脚又一脚的踩着冰雪里,意识终于渐渐清醒,想起了自己刚才的错觉,低着头笑了笑。

她在寒冬的冰雪里走了整整四条街,后来整个人从里到外被冻成了冰。

这片天地间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站在桥上看,千山覆雪,鸟已飞绝,不见人踪,唯有流水滔滔,不舍昼夜。

那种深重的孤独感像海水一样将她包围。

可她不知道,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人陪着她,在冬夜里整整走了四条街。

作者有话要说:注:长寿是一种惩罚——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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