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安的那个下午,韩雄发现家里有数名军卒就知道可能要坏事了。这里对别人而言过于神秘,但对于自己是太熟悉了。在这阴暗潮湿污浊的地方,光经过自己的手而治死救活的人犯就数不过来。没错,这里是军中大牢。
一切都像在梦里。
韩雄弄不清自己是如何被发现的。是谁告的密?小二?掌柜?或者是管家?他们都像又都不像,真是伤脑筋!难不成是张华大人?韩雄惊出一身冷汗。这件事是解大人派自己去的,解大人为什么不派自己的心腹而派自己这个外人呢?难道这是一个设计好的圈套?可是为什么偏偏针对自己呢?
韩雄的脑子里如一团乱麻,再也理不清了。
回想起陆敬,他总在关键的时候鼎力相助,这让韩雄满怀感激。虽然自己和陆敬相识多年,但对陆敬人脉之广泛、活动能量之强如今仍暗暗称奇,似乎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这样义薄云天的人是根本不会陷害自己的。韩雄对自己这一闪念的想法产生了羞耻感。陆敬不知看中了自己哪一点,对自己比亲兄弟还亲。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有没有被抓呢?
韩雄开始仔细观察起大牢的情况。
军牢里抓的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自己这间不大的牢房没过两天就被塞下了二十几人,勉强躺下后就没有多余的地方了。一问,大家都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不知是因为什么被抓起来,个个都抱屈。韩雄听在耳朵里,口中也不断叫屈,心里却平静了下来。看来,这件事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大将军府的人还没有查到那件事到底是谁做的,自己也没有被人出卖。这样的话,自己的危险就少多了,陆敬的危险就更少了。知道了这些,韩雄对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也产生了一丝兴趣,刚想去伸手去拿,却发现其他人却对这些刚送来的食物又是用手撕开是用脚跺。韩雄猛然醒悟,不能表现出异样,更不能让狱卒看出自己的异样。于是学着其他人的模样,又踩又叫,混骂一片。
过了几日,军牢里安静了许多。一是大部分的人都放走了,二是剩下的人也没了气力,那些粗陋的食物也成了他们疯抢的动力。韩雄依然被羁押在牢里,他没有那么幸运,那些人被带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当然也有些人被带走后又带了回来,只是被打得皮开肉绽。
韩雄惊惧起来,他不知道这一劫什么时候会降临在自己头上。时间变得缓慢,等待变得难熬。被关起来的人被这一变故吓住了。伤者不时发出的呻吟声像化成了一只只强有力的尖爪,在黑暗中钻入每一个人的耳朵,抠掐着每一个人绷紧了的心。
虽然看到过无数血淋淋的人,但当这个人即将变成自己时,韩雄也不免变得胆颤起来。一切来得那么突然。似乎昨天还是意气风发,为自己所做了一件大事而豪情万丈。转眼间,这鲜血,这哀号,就要无情地击碎自己几十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道义、良心。这,难道是真的吗?
该来的终究来了。
终于被提审了。韩雄在头脑的翁翁声中长出了一口气,反而平静了下来。同在一个牢房里的其他三四个人关切地望着韩雄出了牢门,他们的眼睛从黑暗中反射出点点亮光,似乎是黑暗陷阱前闪烁着的诱饵,也似乎是漫长夜路里暖人心脾的灯火。幽暗狭小的走道里,韩雄的耳朵里充斥激荡的回响清晰而又强大,那是他们的脚步声,手上的镣铐声以及自己的呼吸声混在一起的巨大共鸣。这些平时毫不留意的声音此时却变得如此强悍,顽固地阻挡着韩雄的任何思维,让他觉得越是回忆——内心越是空白,越是努力——脑筋越觉得无力。时间在停滞中把韩雄搬到了那个审讯无数犯人的人间地狱。
门开了,一股闷热腥臭的气味瞬间包围了韩雄,重重地挤压着他的身体。当跳跃的炉火炙烤在韩雄的脸上,韩雄才明白自己已经被按在了一个结实的木椅里,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表情僵硬地扫视这屋里的人,以及墙上的一排排肮脏的刑具。
“你叫什么?”对面桌子后的人阴冷地问道。
“啊,我叫韩雄。”韩雄的头开始微微发蒙。
“在军中做什么?”
“医工。”
“你前些天去了哪里?老实说了就放你走。”那声音突然变得很平和。
“小的去了南山(今终南山)。”
“去干什么?”
“去看一些药材。”在头脑中过了很多遍的话,但到了嘴边,韩雄还是有点不自然。
“有军令吗?”那声音加紧了逼问。
“是一个朋友约我去的。”韩雄小心翼翼起来,他告诫自己千万不可出错。
“这么说是没有军令了?”那声音似乎抓住了韩雄的漏洞。
“军营现在是休整期,外出无需军令,长官!”韩雄终于气壮了一次。
“你的那个朋友是谁?”很快,那个冰冷的声音换了新的突破方向。
“陆敬。”韩雄紧张地思索着。
“他是干什么的?”冰冷的声音不依不饶。
“商人。”韩雄小心地给自己的话留了些余地。
“我问他是干什么的?!”那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做些山货药材生意。”韩雄打了一个哆嗦,明白自己刚才自己耍了个蹩脚的聪明,不知道会不会就此毁了自己的努力。他的声音有点变调。
“你还去了哪里?”那个声音好像没有留意到韩雄那个不易察觉的轻微反应。
“还去了附近的几个地方,上洛、商县。”韩雄发现对手越来越逼近自己的死穴了。
“还有呢?”那道冰冷的目光刺透了韩雄的层层防御,以势不可挡的气场压制着韩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