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妍埋脸在他宽阔的胸膛,忽然间眼眶发烫,她环住他腰身,哽咽着应了声:“好。”
在这之后,乔妍的身体很快好了起来,并且恢复如初。
大唐新建,百废待兴,李泓锐意进取,意欲一扫沉疴,乔妍便做他的贤内助,在他身边参详政务,共商国是,夫妻二人携手,齐头并进。
最开始的时候,乔老夫人还有些忧心,过了大半年,见女儿是真的好了,终于松一口气。
皇太子与秦王、晋王、昭和公主等人见她无恙,也是暗自欢欣。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乔妍的长兄承袭卫国公勋爵,次兄便封了昌武郡公,膝下皆已儿女成行,阖家欢聚时,也是满满当当一屋子人了。
皇太子年岁渐长,便该准备册立储妃,李泓与乔毓在长安的女郎们中选了又选,最终才敲定了宋国公赵融的孙女,打算等再过些时候,两个孩子大点儿了,再行婚仪。
临近年关,韩国夫人进宫去看望堂姐,倒提起另一桩事来:“往常年这时候,高阳郡公都会亲自登门拜会,今年却不曾去。”
她神情中带着伤感,低声道:“他府上没有女眷,我无事不好登门,这次觉得奇怪,方才与阿澜姐姐一道前去拜会,这才知道刚进腊月,高阳县公便病倒了……”
萧世南病倒了?
乔妍听得心头一跳,担忧道:“可严重吗?太医怎么说?”
“我糊涂了,”韩国夫人还没说话,乔妍便先一步反应过来:“世南哥哥自己便是良医,何必再请太医。”
韩国夫人面上忧色更重,叹息道:“高阳县公只说自己无碍,可我看他脸色,实在不好,后来悄悄问府上管家,才知道连后事都在准备了,想着冲喜一下,或许会……”
乔妍一颗心重重的坠了下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似的,叫她喘不上气来。
半晌,她才缓过来,站起身道:“不成,我得去看看他。”
“明日吧,”韩国夫人看眼天色,劝道:“这个时候刚吃了药,正静养呢,你得赶在上午过去。”
乔妍心乱如麻,跌坐回去,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与萧世南一起度过了少年时光,感情深厚,不比卫国公与昌武郡公逊色,更不必说后来他救治李昱,于她又有大恩,现下陡然得知他的生命或许已经走到尽头,乔妍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听说祖母曾经为他开过药,说是能调理好的,只是不知怎么,竟没能起效,”韩国夫人亦是伤怀,惋惜道:“听说刚开始时是有用的,只是不知怎么,后来又不顶用了……”
乔妍听她这般言说,不禁提起几分希望来:“刚开始是有用的?我怎么不知此事?”
“我也只是听老管家提过几句,却也知之不深,”韩国夫人叹道:“大抵是因为药效太弱,又或者是有别的原因,影响到了吧。”
乔妍知道祖母曾为萧世南留下一道药方,却不知也曾起过作用,闻言不觉有些振奋:既然起过作用,便说明是对症的,仔细修改一二,或许也能有用。
那药方她也保留着,只是以为无用,却不知是塞到哪儿去了,匆忙送别了韩国夫人,便去问谷雨:“我出嫁前带着的书籍杂物,都放在哪儿了?”
谷雨“咦”了一声,一时没有想起,立夏则道:“都搁在箱子里,在库房里锁着呢,娘娘要瞧瞧吗?奴婢叫人送过来。”
“还是别了,搁在箱子里那么多年,不定有多少尘土呢,”乔妍起身往库房去:“我自己去找吧。”
多年未曾打开过的箱子,骤然暴露在空气之下,不免发散出淡淡的霉气,乔妍抬手扇了几下,又寻个蒲团坐下,挨着在诸多书籍中翻找。
她不喜欢四书五经,更不喜欢读书写字,却很爱看杂书医书,不时在上边儿涂涂抹抹,写些心得体会,多年之后回头再看,倒也很有意思。
那张药方不知被夹在哪儿了,乔妍翻了大半儿书籍都没找到,冷不丁翻出一本诗集来,她自己也给惊住了。
她什么时候看过诗集?
不记得自己年轻时候有这种爱好啊。
乔妍心生诧异,随意掀开扉页,却见上边张牙舞爪的写了行字:混世魔头乔文琬到此一游。
她忍俊不禁,像是从这字迹中窥见了过去的自己。
仔细想想,这本书仿佛还是萧世南给她的,那时候乔宣笑话她不学无术,她气不过,便问世南哥哥要了本诗集,可最后也没怎么看。
第二天见面的时候,萧世南问她:“阿妍,那本书你看了没有?看懂了吗?”
乔妍哪里好意思说自己半点不懂,差点枕着睡着,厚着脸皮说:“懂了懂了。”
乔妍思及过往,神情中不觉浮现出几分笑意,再想起萧世南现下情状,笑容敛起,轻轻叹一口气。
她正待将那本书合上,忽然从里边儿掉出什么东西,乔妍以为是那张药方,心下一喜,捡起来细看,却是首诗。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大抵是因为年月太久,原本素白的纸张已然泛黄,唯有那字迹清隽如初,隐约熟悉。
乔妍心头巨震,神情也随之僵硬起来,手中轻飘飘一张纸,这一刻竟比山岳还要沉重。
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世南哥哥问自己是否看懂了,究竟是问那本诗集,还是这纸上诗句?
乔妍隐约猜到了答案,再去想那些埋藏在岁月中的经年旧事,心中酸涩如山海翻涌,忽然间泪如雨下。
她以为他不在乎的。
她以为他只觉得那所谓的婚约是个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所以,她才能那样坦然的去找他,毫无愧疚的说:“世南哥哥,我们俩的那个婚约,还是算了吧。”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十数年前的记忆,已经在时间长河中变得模糊,一时之间,乔妍竟有些想不起来了,约莫过了半刻钟,方才从脑海中寻到几分痕迹。
那时候她已经答允嫁与李泓,与他一道去见过李开济,再度返回乔家之后,方才前去寻萧世南。
他静静听她说完,顿了顿,方才笑道:“阿妍若是不说,我都要忘了。”
他说:“我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必为此介怀。你嫁得好夫婿,我也由衷为你欢喜。”
那好像是个晚上,光影晦暗,现下回想,她其实连他的神情都没有看清。
她不知道那短短几瞬之间,他心绪是如何百转千回,曾经的云淡风轻,现下回想,却是既痛且愧。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有娶妻,说是不想拖累别人,她也信了,因为世南哥哥一直都是温柔体贴的,从不愿因为自己,而叫别人觉得为难。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是因为自己。
仔细想想,一切并非无迹可寻。
太原事变那日,他匆忙北上,连日奔波往并州去见她,只是想看她平安。
只是她缺了那么一根弦,又或者说,他们没有在最合适的时间相遇。
乔妍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那张药方翻出来,对着看了良久,又悄悄唤了人来,乔装打扮之后,出宫往长安城郊处去了。
萧家的老管家年迈,神志已然不清,对着乔妍看了半晌,也只是含糊的说了句:“女郎看着有些面善,像是在哪儿见过……”
乔妍心头微酸,在他身前落座,道:“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您。乔家太夫人为高阳郡公开了方子,本是对症下药的,怎么没有成效呢?”
这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更不必说老管家年迈,记忆混乱,皱眉想了很长时间,都没能说出什么。
乔妍见状,只得起身告辞,道:“您好生保重,我走了。”
“刚开始是有用的,后来……后来又不行了。”
老管家却在这时,有些不确定的道:“对,后来又不行了。”
乔妍回头去看他,颤声道:“为什么呢?”
老管家眉头紧蹙,神情有些痛心,时隔多年,仍旧能从他脸上看出伤怀:“=有天晚上,郎君从外边儿回去,吐了好多血,好多好多,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唉……”
乔妍心中酸涩,强忍着道:“怎么没听人说这事呢?”
“郎君不许我说,”老管家说及此处,潸然泪下,含糊不清道:“他说他已经这样了,何必再说出去,叫别人担心……”
乔妍眼眶发烫,低下头去,勉强说了句谢,便快步离去。
庄园外是一片麦地,这时候正泛着冬日的深青,寒风从远处吹来,一直刮到她心里去。
乔妍再忍不住,脚下踉跄,跌坐在地。
“乔妍啊,乔妍,你总是这样,”她惨然失笑,眼泪簌簌落下:“嘴上说不是有意的,却害了一个又一个……”
沉埋在心头的痛楚再度被唤醒,曾经因聂良弼之死而破开的那个洞,似乎又被捅开了。
乔妍忍不住开始笑,笑的停不下来,冷风灌进喉咙,隐约有些腥甜,她剧烈的咳嗽起来,再抬手时,掌心已经见了血色。
这年的冬天,可真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