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夫人苦笑道:“我年近三十,才怀上那个孩子,就因为那几个贱婢,生生就没了,既便如此,他也不肯加以惩处,说是赶出府去,但还不是好吃好喝养在这儿?我枉死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说及此处,她脸上的恨意愈加真实:“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那么喜欢那几个贱婢,我就送她们下去陪他好了!”
“唉,”乔毓感同身受的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怕弄花妆容,赶忙拿帕子擦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郑彦石死了,郑家人怨恨夫人,可我不怨,”卢夫人顺势握住乔毓的手,道:“死得好,死得妙!夫人替我出了一口恶气啊!”
乔毓长叹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卢夫人见她似乎有所触动,心下欢喜,脸上却显露出浓重关切来:“秦国夫人与两位女郎可是身体欠佳?看着似乎不太好。”
“我好得很,”乔毓神情中闪过一抹惊恐,勉强笑道:“昨夜跟嫂嫂下了半宿棋,有些累到了……”
她还没说完,乔静便呜呜咽咽的哭了。
她一哭,乔菀也开始哭,内室中没人说话,气氛一下子就沉寂了。
乔毓板起脸来,先有些胆怯的左右看看,这才色厉内荏道:“哭什么?当着客人的面,也不嫌丢人现眼!”
“都还是孩子呢,你凶她们做什么?”
卢夫人察言观色,先是劝慰乔静、乔菀几句,这才压低声音,道:“难道你们也听见那声音了?”
乔毓没有反问“那声音是什么声音”,作为一个专业的戏精,如果不能用动作和神情来展示自己的情绪,那就太失败了。
她的脸色骤然白了,下意识往椅子里缩了缩,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乔静的哭声却更响了:“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乔菀一头扑进乔南怀里,抽泣道:“哥哥,我好怕呜呜呜……”
你怕什么?
乔南僵硬的搂着小堂妹,满心无奈的想:考不上戏精学院吗?
卢夫人见这屋子里哭的哭,叫的叫,已经乱成一团,眼底不禁闪过一抹轻蔑,略顿了顿,又亲亲热热的挽住乔毓手臂,道:“那几个道人神通广大,说是再做几日法事,便能收了那几个贱婢,又说该找些属虎的贵人去镇压,包挂叫她们再翻不起浪来……”
乔南趁着那几个戏精还没作妖,赶紧道:“我是属虎的,小姑母仿佛也是。”
卢夫人看向乔毓,没有邀请,却激将道:“秦国夫人怕鬼,那就算了吧,乔小郎君若有空闲,倒可以走一遭。”
乔毓立马揉出一副“虽然怕的要死但还是色厉内荏强撑着不肯在外人面前丢脸”的表情来:“谁说我怕了?什么时候?我一定去!”
“就在三天之后,”卢夫人心头稳了,却还是假意推辞:“秦国夫人若是怕,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怎么会?”乔毓道:“我一定按时到达!”
卢夫人满心得意的走了,乔家戏精们又聚在一起商议、“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乔静蹙眉道:“我才不信她来之前不知道小姑母和哥哥属虎呢!”
“八成是打算将我们两个能打的调开,再对其余女眷下手,想着双管齐下,”乔毓撇撇嘴,轻蔑道:“姐姐还在呢。”
常山王妃可是连乔大锤都能镇住的存在,这群皮皮虾也配出来上蹿下跳。
乔毓嘴上说的漫不经心,背地里却加了一万个小心,在这儿的都是她的亲人,伤了哪一个她都得愧疚一辈子,可不敢马虎,一边跟乔南做着准备,另一边儿又叫人去给皇帝和皇太子送信,叫他们多加小心。
皇太子收到这消息时,正在万年检阅那群炼丹师们忙活了几个月之后的成果。
伴随着一声闷响,面前近两人高的墙壁应声而倒,尘埃碎石在这巨力之下飞溅出几丈远,打在人身上时,仍觉闷闷作痛。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气息,皇太子神情中不见嫌恶,反倒欣喜:“此物若能送到西边战场上去,不知会减免多少伤亡!”
几个心腹属官也是啧啧称奇:“即便用以开山破土,也可大大加快进程啊!”
几人正说着话,那边儿送信的人就到了,皇太子展开细细看了一遍,失笑道:“这个乔南也真是,万年都忙成什么样子了,还叫我一块去摘葡萄。”
那是皇太子的舅家表弟,他自己说几句没什么,旁人却不成,几个属官笑了笑,纷纷道:“殿下近来忙碌,也该稍加歇息了,身体为重……”
众人这么说笑着,一道离开这里,等回了万年县衙,皇太子方才唤了扈从心腹来,嘱咐几句之后,又借口安排杂务,请了秦王与孔蕴来议事。
第二日清晨,天空便不甚透彻,蒙了层雾气似的,阴郁郁的。
“怕是要下雨了,天公赶人呐。”皇太子身边的左谕德姜东笑道:“太子殿下近日忙于公务,何妨暂且一歇,赏脸往臣家中去吃一回酒?”
皇太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也好。”
姜东见状,赶忙谢恩,又悄悄向仆从递个眼色,示意他早些回去准备。
皇太子似乎没瞧见这一幕,言笑晏晏的到了姜家别院,听了姜东半席话的恭维之后,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臣身为东宫左谕德,不得不为殿下考虑,现下这局势,实在称不上好,”姜东起身为皇太子斟酒,忽然叹息一声,道:“圣上春秋正盛,秦王、晋王两位皇子逐渐长成,却仍滞留京中,实在是叫人不安……”
皇太子眼底闪过一抹冷意,脸上却还带着笑,微微迟疑道:“秦王、晋王都是孤的兄弟,骨肉至亲,何必这样生分?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讲了。”
姜东见他语气颇柔,似有意动,心里便有了几分底,又劝道:“圣上也曾是秦王,登基之后,这王爵便不该再给与诸王,可圣上却给了二殿下,晋王殿下才十来岁,便都十四州,其中就包括了并州,那可是龙兴之地啊!圣上固然爱子情深,但恩宠太过,反倒容易使得那两位殿下骄纵,来日生祸!”
皇太子眉头微动,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才好?”
姜东跪地叩首,深深道:“殿下应当上疏圣上,请送秦、晋二王之官,远离长安,方为自保之法啊……”
“父皇向来宠爱幼子,如何肯答应,只怕反倒会训斥孤无兄弟之情,”皇太子面露怅然,道:“再则,父皇春秋正盛,我这太子,可别成了刘据。”
姜东听得心头暗喜,嘴上却正义凛然的劝慰:“殿下身为人子,不可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皇太子面露讪色,摆手道:“孤喝醉了,信口胡言,左谕德勿要放在心上……”
“臣也醉了,方才什么都没听见。”姜东哈哈大笑,拍了拍手,便有绵绵乐音自帘外传来。
皇太子抬眼去看,便见一身着彩衣的曼妙女郎翩跹而来,踏歌而舞,曼妙无双,眉宇间皆是动人艳色。
他心里已经觉得腻歪,却也不做声,有些慵懒的靠在椅上,静静看她跳完这支舞,方才道:“她是谁?”
姜东还未做声,那女郎便抬起娇艳的面庞,声音清脆道:“妾身是安源齐家的女儿,名唤燕燕。”
“哦,原来是齐家的女儿。”皇太子以手支颐,道:“孤听说过你们家,仿佛也被秦国夫人抄过,你是不是特别恨她?”
齐燕燕神情中闪过一抹恨意,忍辱笑道:“秦国夫人为国家计,妾身安敢有怨?”
“孤却觉得,秦国夫人做的有些过了,”皇太子道:“父皇也是,士族乃是国家根基,怎么能这样轻慢严责……”
“殿下英明!”齐燕燕美目中盈出几分喜意,感激涕零。
她这么说着,神情中浮现出几分羞涩,低声道:“妾身蒲柳之姿,若蒙不弃,愿执箕帚,侍奉殿下左右。”
皇太子笑微微的瞧着她,心里想的却是世家内部似乎也不是铁板一块,有的人想的将自己父子俩踩下去另起灶台,还有人想的是把自己老子赶下去,再在自己身上走走门路。
他这么思忖着,便没有再言语。
齐燕燕颇以美貌自矜,见皇太子早先略露兴味,心里便带了三分得意,近前几步,拉着他的手抚摸自己面颊:“齐家只有燕燕一个女儿,殿下若肯收留,那燕燕的人和齐家的一切,便都是殿下囊中之物……”
皇太子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她,不解道:“你是在说你难看的身体,和齐家少得可怜的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