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欢做不到接受这件事,那些几乎摧毁了她人生的苦难……竟然是她曾经最爱的少年一手造成。
不,盛衍不该是这样的。
她印象里的他,明明那么善良……
悲伤、愤怒、不解,多种骤然升起的极致情绪汇聚糅合在一起,反而让倪欢平静地可怕。
她现在的状态,不可谓不狼狈。
盛衍的目光明明很温柔,可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往倪欢心坎上捅。
“姐姐,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那么做?”
“因为我不想再和姐姐上同一所大学,不想再和你生活在同一个家里。”
他唇瓣干燥,喉咙里泛着腥味,说起话来颇为艰难,语速也变得又慢又缓,似乎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极大地精力。
盛衍的眼睛已经不再似之前一般清明,有气无力地说道:“可是我也在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姐姐你,在巴黎的这些年,我后悔了,所以我瞒着所有人,回来找你。”
他疲惫的阖了下眼,“选择现在说这些话,是因为我知道我快死了。”
男人手指动了动,缓慢而僵硬的抬起,想去抓倪欢的手。
倪欢低头看了眼他的手,睫毛颤动,一颗泪砸刚好砸到了盛衍的手背上。
如同一滴滚烫的熔液,灼伤了男人的手背,令他的手僵在半空,过了很久,才突然失了力气般重重落回床上。
盛衍的眼睛仔仔细细看着倪欢的脸,似乎要把她的脸刻在脑海里,又似乎有无限不舍,良久,他笑了笑,对倪欢说道:“姐姐,别再那么轻易相信别人,我的存在,就是给你最大的教训。”
倪欢静默的望了盛衍几秒,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湿润的眼眸在灯光的折射下衍生出了几分决然。
“是,这个教训我会铭记终生。”
她弯下腰,将盛衍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盛衍,我最大的错误就是高估了自己在你心里的分量。”
说着,倪欢后退几步,对着盛衍深深鞠了一躬。
盛衍预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变,眸底染上微微的湿意。
他听到倪欢说,“盛衍,我跟你道歉,过去那些年,我的到来,打扰了你原本平静的生活。如果有的选择,我也不想和楚婉玫扯上关系。”
倪欢站直身体后,没再看盛衍一眼,低垂着眉眼转身往门口走,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好好养病,美国那边,我会拜托我师哥帮你打点好。你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
空寂静谧的房间里,男人虚弱的仿佛只剩下一口气,眼底除了疲惫就只剩绝望。
盛衍盯着紧闭的病房门看了会,而后,深深闭上了眼,泪水从他眼尾滑落。
还好,倪欢没有再回来,他不想让她看到他临死前这副惨淡的模样。
姐姐,对不起,如果你没有去盛家,如果你没有认识我,你的人生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
姐姐,对不起,那天我还是耽误了,我回到家的时候……你已经出了事。
姐姐,对不起,我不能陪你继续走下去了。
还有。
姐姐,我很爱你。
下辈子,换我来照顾你、呵护你,可以吗……
窗外,繁星璀璨,月光浅浅,寒风吹过,带去了那份爱意曾肆意生长过的痕迹。
——
周胥白在外面等了没一会,便看到病房门打开,倪欢神情淡淡地从里面走出来。
他不知道盛衍所说的办法是什么,也没听到倪欢和盛衍的对话,但单看倪欢此刻的神情,像是和盛衍吵了架。
周胥白看了看倪欢单薄的衣着,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到了她肩膀上,试探性地问了问:“盛衍现在怎么样了?”
倪欢抬了抬眼,“师哥,盛衍就麻烦你了。”
周胥白注意到倪欢说的是‘盛衍’,而不是‘阿衍’。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放心,美国那边交给我。”
倪欢抿了下唇,面色平淡,她将外套还给了周胥白,“我不冷。师哥,我有点累,想先回家睡会。”
周胥白盯着倪欢看了两秒,发现她心情大概差到了极点,他微微蹙了下眉,“我送你?”
“不用了。”
“倪欢?”周胥白叫住她,“美国那边的专机明天一早就能到,你……不送送盛衍?”
倪欢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她说:“师哥,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明天……我就不去了,我又不是医生,去了也是添乱。”
说完,倪欢身影消失在拐角。
原地,周胥白沉眸思索了两秒,接着走进了病房。
——
从医院出来,倪欢打了辆车,去了春都路。
盛家的旧址就在那。
盛家隔壁是许家,许家又和苏家相距不远,苏家旁边就是沈家,沈家与楚家之间步行十分钟就能到。
他们这些人几乎是在同一个地方一起长大,朝夕相处,中间怎么就隔着如此深的一道鸿沟。
春都路这一片无论是建筑装饰还是园林建设,都颇有些古典韵味。
盛家大门往前十几米,有一片湖,这片湖,通向许家的老宅。
湖边建设了深棕色走廊,藤枝繁绕,灯光儒雅,湖面在光线折射中散发着幽美的光波,波光粼粼,恍若仙池。
倪欢下了车,带有目的性的直直朝着湖边走来。
周围的宅子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而她所去的位置幽冷而偏僻。
夜风寒冷,倪欢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脸颊和双手也被冻得又冷又僵。
她迈步走进长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后,靠着栏杆,双目无神的望着面前这片湖。
当初就是在这里,她因为羞愤,想要跳湖自杀。
那晚,是许飏路过,救出了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湖水的冰冷、置身水中的窒息感、濒临死亡的恐惧,依然时常出现在她的梦中。
倪欢相忘,却忘不掉。
耳边是簌簌地风,身处于无边的黑夜,倪欢的双眸逐渐变得清澈起来,像是一遍遍推翻了她过去所有的认知和世界观后,以刚出生的婴孩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
沉思许久,倪欢起身漫步到了湖边,她蹲下身,望着湖水中的倒影,僵硬的扯起唇角,但眼底却并没什么笑意。
原来这么多年,她活得真的像一个笑话。
说来也怪,明明零下十多度的天气,湖面却没有结冰,倪欢伸手试了下湖水的温度,果然,还是一样的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