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行心下震动,从他得知少女的病开始,就大概能猜到她没有上学的原因。
但他更在意的,是她口中的妈妈走了。
想至此,男人眉心微皱。
踟蹰道,“你妈妈,是在你得病后离开的?”
因为不知道“走”的真正含义,他尽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
从她开始诉说自己的过往,周令行内心就控制不住得酸涩不已,而现在,他更不想因为自己的鲁莽让她再次承受伤痛。
苏蘅伸出皓白纤长的手指沾了点梅子酒,在桌上一笔一划写着。
不过多久,一个牵丝劲挺的“玲”字就出现在桌面上。
店里昏暗的灯光打在水痕上透出一丝剔透的美感。
少女缓缓开口,“她叫孙玲,你们听过她的名字么?”
周令行认真思考片刻,摇了摇头。
一旁的孙和却莫名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那个...杜若的继母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孙和马上把自己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挥去,这样普通的名字,全国上下叫这个名字的人有何其多,又怎么会这么巧苏蘅的母亲正好和他们有所关联。
苏蘅把孙和的异常尽收眼底,轻哂,“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后来嫁给了一位杜先生,在电竞圈的名气似乎也不小。”
孙和猛地抬首,眼里满是诧异,嗓门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你说的是杜奇峰?你妈妈真是杜若的后妈??”
周令行一愣,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他在脑中转了两圈才明白过来。
她妈妈好着呢,抛弃她之后就攀上了高枝。
少女对孙和的失态丝毫不感到意外。
她一开始知道电竞这个行业,就是因为杜奇峰。
杜奇峰是第一批跨足电竞行业的投资人,FHL战队就隶属于其公司旗下的俱乐部。
三年前,那人和杜奇峰的婚礼更是引得各家媒体的争先报道,场面盛大非常。
眼前突然闪过那人的脸,被尘封已久的回忆涌上心头。
苏蘅已无力克制脑中浮现的一帧帧画面,那人的声音仿佛还近在咫尺。
“蘅蘅,你先去睡吧,我和你爸有事要说。”
“不是让你去睡吗?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苏蘅,看看你妹妹再看看你,能不能让我省心哪怕一天?”
“蘅蘅,妈妈也是人,妈妈累了,你去睡好吗?”
“你让我很失望。”
“我和你爸决定离婚了。”
“他每天都把自己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但我不想。”
“我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你懂么苏蘅。”
“对不起蘅蘅,你和芒芒之间我只能带走一个。”
“不是妈妈不愿意带你走,我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在外面本就不太容易,再加上你这个病...”
“妈妈也有妈妈的难处,别怪我好吗。”
尽管那人走的时候深情并茂地说了很长一段话,但苏蘅却没能从她脸上读出一丝不舍。
就好像...她从来都不希望自己存在一样。
对那人最深刻的印象,只有她和苏远军两人终日的争吵和她强迫自己去睡觉的样子。
那时她从不贪睡,从年幼展现出非于常人的智力开始,她的生活就被各种竞赛填满,睡眠越来越少,却总能保持长时间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
自从被孙玲得知这一情况,她对苏蘅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去睡觉。
久而久之,她便在母亲的强制行为中养成习惯,就算不困,也会按时午睡,晚上准点上床。
苏蘅渐渐发现自己睡眠变多了,甚至有的时候会无意识的睡着。
再后来,她开始无法控制自己随时随地的思睡,任何时间场所都有几率睡着。
离婚对苏远军影响很大,再加上苏蘅的病,他不得不走出自己那家小小的网吧。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就算人生发生了意外变故,他们也还是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苏远军一直认为苏蘅得病是自己的缘故,觉得对她亏欠良多。
也不知道他从哪听来的消息,说美国一家研究所已经开始研发能刺激下丘脑分泌素细胞的药物,但价格十分昂贵,是他就算开一辈子网吧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
为了能治好苏蘅的病,苏远军开始拓宽生意,四处奔走寻求新的商机。
他乐观地想,等自己赚到足够的钱,能给苏蘅治病的药物也差不多该进入市场了。
这一忙就是三年,他与苏蘅聚少离多。
生意是越做越大了,但时间也越来越少。
天色渐沉,窗外的路灯纷纷亮起。
月光洒落地面,与那昏黄的灯光融为一体。
微醺的少女用难得柔软的声音娓娓道来,面容却平静得似快要睡去。
就好像讲述的不是她,而是别人的故事。
但她的内心深处,此刻到底是波涛汹涌还是心如止水,却叫人不得而知。
今天借着酒意,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就想一吐为快。
不为别的,只因他们已经成为她最信任的人,也是值得她交付的人。
两人静静听完,久久说不出话来。
孙和的思绪还沉浸在苏蘅的母亲是杜若后妈这件事上,他看了看一直沉默的周令行,决定把空间留给两人。
“我出去透透气,你俩好了就把他们叫醒,时间也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