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看守所的徐三在门口探头探脑张望,他看见了顾耀东,挥手喊着:“顾警官?顾警官?”顾耀东认出他来,以为是自己昨晚在看守所留下了什么破绽,赶紧起身出去,将对方领到走廊没人的角落。
徐三赔着笑:“还记得我吗?徐三,登记室,看犯人的那个。”
顾耀东有些忐忑:“您找我有事?”
徐三吞吐着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来问问,我在登记室喝酒的事,你跟别人提过吗?”
“没有啊。”
“那……那个,你们处长呢?他说起过吗?”
“你说夏处长?”
“是啊。”
顾耀东正好看见夏继成走到徐三后面:“处长。”
夏继成:“马上要出发了,还在这儿说闲话?”
顾耀东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徐三,回了刑二处。
夏继成看了眼徐三,徐三赶紧心虚地敬礼:“夏处长。”
“你来这儿干什么?”
“也没什么……没事。”说着徐三转身就想走。夏继成觉得不对劲:“等等。”徐三只能硬着头皮回来。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登记室吗?”
徐三苦闷地:“其实我来就是因为这个事。今天一早就有人来登记室,把我给替了,说是让我放两天假。”
夏继成若有所思:“什么人?”
徐三:“他们刑一处的。夏处长,我来其实就是想问问……我喝酒的事,上边儿是不是知道了?这是不是要开除我的意思啊?”
夏继成想了想:“换个地方说话。”
徐三跟着夏继成去了院子里一处僻静的角落。夏继成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我说过别再提这件事。你是想让其他人知道,我包庇警员酗酒吗?”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被开除。”
夏继成装作随意地问道:“他们怎么通知你的?”
徐三:“一大早我刚到登记室,他们就已经在那了。说一处提重要犯人,他们要亲自办手续。我说我在登记室都两年了,我也可以办啊!不就是那个姓陈的杀人犯吗?结果人家直接就把我推出来了,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您说那个陈宪民,我从早到晚看着,比他们都熟悉长什么样,有什么不能让我看见的?他们把我赶出来,还放假,到底什么意思呀?”
夏继成思忖着徐三的话:“也可能只是特殊程序。”
“真不是要开除我吗?
“行了,没人会无缘无故开除你。该放假就放假去。”
徐三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谢谢夏处长!”说罢,他点头哈腰地离开了。待徐三走远,夏继成看了眼手表,匆匆朝看守所走去。
院子里停着囚车,车厢门是关上的。刑一处警员已经在此集合。夏继成一个人悠哉地走了过来:“王处长下来了吗?”
一名警员说道:“报告夏处长,还没有。”
“哦,那我上去找他。”夏继成作势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你们怎么都在车外面守着?犯人一个人在车上?”
对方被他问得有点蒙:“是。”
夏继成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仿佛这帮人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齐副局长刚刚交代要严加看管,把他一个人留在车里,万一寻了短见,你们谁来担这个责任?”他说得正颜厉色,警员们都被说愣住了。
夏处长对于他们的迟钝很是恼火:“赶紧上去两个人看着呀!”
一名警员慌忙打开车厢门,趁两名警员上车的空当,夏继成瞄了一眼坐在车厢里的犯人。他穿着又脏又破的囚服,戴着黑头罩,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镣铐。可是裤腿下面露出的一小截袜子是白净的。夏继成明白了一切。
他迅速回到刑二处,警员们还在互相整理装备。夏继成黑着脸吼道:“一处都在楼下集合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磨蹭!”众人这才有了正行,动作麻利起来。
待所有人离开,夏继成马上拿起电话。囚车上的人不是陈宪民,这趟押送是陷阱。按照约定,他应该马上给沈青禾发出中止行动的信号,然而刚拨两个号码齐升平就进来了。他只能放下电话:“副局长。”
副局长:“李队长带他们出发了?”
夏继成:“是。刚刚离开。”
齐副局长“嗯”了一声,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刑二处空着,他慢悠悠地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齐升平看起来心情不错,大概是因为王科达刚刚折返回去,跟他汇报了关于这趟押运的秘密计划。王科达要借囚车明修栈道,引鱼上钩,再暗度陈仓,另择时机将陈宪民押往提篮桥监狱。这计划让齐升平很满意,现在就只用在警局等好消息了。
“正好得空闲,想跟你聊一聊。”看齐升平一脸推心置腹的样子,夏继成百爪挠心,但他只能赔着笑脸说:“我给您泡茶。”
福安弄周围一切如常。沈青禾在晒台上晒着衣服。晒台侧下方就是电话亭。只要铃声响起,她从这里就能清楚听见。沈青禾看了眼手表,已经八点了,电话一直很安静,这说明一切顺利,囚车应该按计划从警局出发了。
押送车队从看守所进了福州路,一路向东驶去。
王科达的黑色轿车跟在囚车后面,杨奎和刑一处警员坐在囚车的后车厢里。大概是因为太憋闷,蒙头罩的“犯人”想用手摘下头罩。
杨奎踢了他一脚:“别乱动。”
“憋死了。让我换口气吧!”
杨奎想了想,把头罩摘了下来,里面的人是给陈宪民送饭的刘警官。“换口气就赶紧戴上。”
“在车里就不用了吧?”
“你知道共党的眼睛在哪儿盯着吗?石立由的事忘了?如果他们想救姓陈的,这趟路上就是最后机会。”
“放心吧,我都穿成这样了,他们就是站在面前也不可能认出来。”刘警官说着话,一边跷起二郎腿。杨奎瞥见他裤腿下露出一小截白袜子,皱了皱眉头:“怎么不换袜子?”
刘警官:“看守所给的袜子太恶心了,实在上不了脚。”
周围人一阵笑。
一名警员小声问道:“队长,我们这样先斩后奏,副局长能同意吗?”
杨奎:“还不是怕漏了风声?搞不好这趟能借刘警官钓大鱼,是吧,刘警官?”
刘警官:“万一人家根本没打算劫囚车呢?”
“共党不会放着他们的陈组长不管的。最好多来几个,别枉费我们演这出戏。”杨奎说得很跋扈,似乎他已经料定了,并且期待着这趟押送之行不会风平浪静。
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刑一处的两辆车驶向中间那条路,负责外围支援的其他警车分别去了左右两边。三队人马继续向着东边的外白渡桥方向而去。
刑二处的警车沿着右边那条路慢悠悠开着。一车人各怀心事。顾耀东坐在窗边,低落地望着外面,思绪时断时续。也许是昨天晚上喝多了,整个早晨都是昏昏沉沉的。脑子中间像被塞了什么东西,令人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赵志勇:“队长,我们是不是守在外围就行了?”
李队长:“反正我接到的任务是这样。”
赵志勇:“陈宪民都上了囚车了,不可能再出什么问题吧?”
小喇叭:“那可不好说。”顾耀东一听,回头望向他。小喇叭压低了声音:“听说姓陈的是个组长,还是共党一个重要情报组的组长,不是一般角色。”
于胖子:“难怪一处这么卖力。”
小喇叭:“他们卖力,人家共党也不可能坐视不管。懂我的意思吗?”
对于这种话外之音,通常顾耀东会“哦”一声,其实什么也没听懂,但这一次他的反应极快:“你是说他们会派人来救陈宪民?”
于胖子脱口而出:“别乌鸦嘴!”
顾耀东不再说话,望向窗外的眼睛里不自觉地多了些许亮光。
夏继成已经给齐升平的茶杯里加了两次水,但是他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齐升平:“一处和二处的人都出去了,就我们俩,正好说说关于你的事。你也看见了,这次押送,王处长真的特别用心。”
“王处长办事一向尽心尽力,我是自愧不如啊。”夏继成笑得很勉强,齐升平看在眼里,以为是这番话戳到了夏继成的敏感处,让他不是滋味了。
齐升平:“我知道,你这个人不喜欢出风头,心思也不在这上面。我其实很欣赏淡泊名利的人,但是又希望你能更上一层楼。毕竟,在这个警察局里,你是我的人啊……”
“明白。”夏继成惭愧地低下头,不经意地看了眼手表。车队已经出发二十多分钟了,最多再有十分钟,他们就会发现需要加油,转往福安弄附近的加油站。到那时候就晚了。
齐升平:“现在的局势,光靠破两个刑事案子,是很难给上面留下印象的。所以王处长才对陈宪民的案子不遗余力啊。等他把人一送到提篮桥,过段时间再一押解南京,嘉奖令很快就会下来。到时候,你让我怎么摆你的位置?”
齐升平的声音在夏继成耳边嗡嗡作响,他起身再一次给茶杯加热水:“卑职惭愧,让您费心了。”
加油站偶尔有普通车辆开进来,三名乔装成油工的警委行动队队员笑容可掬地向来人解释着,加油站空了,送油的车还在路上,抱歉地请他们去别家加油站看看。同时,他们的同志正用一辆假装抛锚的轿车和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将油车堵在了小路上。按照计划,在营救行动结束之前,这辆油车是不会抵达加油站的。
沈青禾依然在晒台上等消息。衣服已经晒完了,盆子里还剩一件黄色床单,那是代表开始行动的安全信号,看样子今天能顺利挂上了。
刑一处的车队朝外白渡桥方向前行。囚车司机注意到油箱表的指针一直在下降,回头对坐在后车厢的杨奎说道:“杨队长,车快没油了。”
杨奎:“出门的时候不是还满油吗?”
“可能油表出了点问题。”
杨奎想了想:“前面和南苏州路交界的路口,有一家加油站。能坚持到那儿吗?”
司机看了眼仪表:“应该能到。”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囚车靠边停车了。王科达的轿车随即停在后面。杨奎重新把头罩套在刘警官头上,然后下车跑过了过来:“处长,车快没油了,我们准备到南苏州路口的加油站加油。”
王科达有些不满,低声说道:“出发前怎么不检查一下?”
杨奎:“我当时看了油表,是满油啊。不过这车年头太老了,油表经常出问题。”
王科达不太放心:“派个人向总局汇报情况,让总局用电台通知各车,到中山东一路和南苏州路的交界路口,等我命令再出发。”
很快,刑二处的车载电台里就传来了总局女警的声音:“请各车到中山东一路和南苏州路的交界路口等候,不要过桥,等待指令。
刑二处警车在路边缓缓停下,众警员伸着懒腰下了车。于胖子看见路边有一家小面摊,热气腾腾很是诱人,于是看向李队长:“队长,反正要歇会儿,吃碗面去?”李队长没说话就算是默许了。一行人到面摊坐下,于胖子摸着被护心铜镜压瘪了的胃,站在一排调料罐子前兴冲冲地跟老板交代“多放小葱多放汤”,他几乎已经要忘了绑这面护心铜镜是为什么。
这儿离福安弄已经很近了,走路也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顾耀东看着周围熟悉的街道,不自觉地朝福安弄的方向望去。
弄堂里很安静,偶尔传来二喵慵懒的叫声。沈青禾正在晒台上浇着花。这时,她望见押运车从远处朝加油站的方向驶去,于是从水盆里拿出黄色床单,在最显眼的位置晾了起来。乔装成加油工的警委队员看见她发出的信号,立刻就位。
囚车和王科达的轿车先后开进了加油站。三名加油工正在用大量清水冲刷地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打翻了。
杨奎从囚车后车厢下来,下车时他很谨慎地只开了一条很小的缝,然后马上关了门。
一名加油工问道:“警官,您加油?”
“对。”
“真不好意思,暂时没油了。送油车已经在路上,您稍等一会儿。”
王科达下车跟了过来:“怎么回事?”
杨奎:“这儿也没油了,得等油车来。”
王科达思忖着,既警惕又隐隐有些兴奋。他看了一眼杨奎,眼神一交汇,杨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鱼可能要上钩。
王科达若无其事地走到加油泵旁,望向周围。方圆十米之内几乎没有任何遮挡,加油站暴露在周围所有楼房的视线中。他笑着问身旁一名加油工:“油车还有多久到?”
加油工:“应该快了。”
“油站一点油都不剩?”
“是啊。”
王科达打量着对方:“我记得油站是早晚各有一次补给的。这才早上几点,昨晚送的油就没了?”他问得很随意,像是在闲聊。
加油工一脸抱歉:“刚好有一队拉货出城的卡车,让他们给加空了。”
王科达听着对方对答如流,“哦”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一名加油工用水冲洗着囚车所在的位置,车似乎太碍事了,他客气地对杨奎说道:“警官,能麻烦你们把车挪一挪吗?刚才来加油的卡车打翻了一箱染料,得赶紧打扫,要不干透了就不好洗了。”
杨奎抬脚一看,鞋底确实踩了一脚染料,他不满地在地上蹭着鞋子:“往哪儿挪?”
加油工指着一旁:“那条小路吧,您倒车进去,停在那儿谁也不挡着,走的时候也方便。”
杨奎走到小路口朝里望去,路很窄,仅能容一辆车通过。小路尽头,是另一条横向的小路,呈T字。他看了一眼王科达,王科达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两名警委行动队人员就埋伏在那条横向小路的左右两侧,只要囚车倒进来,后车厢门就会刚好停在他们面前。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开门,救人,然后把人送到旁边一条小路里。那里停着一辆卡车,车没有熄火,司机就在驾驶座上随时等着出发。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囚车里坐的并不是陈宪民,而是满满一车荷枪实弹的警察。
杨奎大声朝囚车司机喊道:“把车倒进小路去!”
小路路口太窄了,第一次没能倒进去。司机卖力地来回转着方向盘,调整着方向。
此时此刻的刑二处里,那场令夏继成焦灼和煎熬的谈心还在继续着。
副局长慢悠悠喝了口茶,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双十协定虽然签了,表面上也风平浪静了,但很多问题在重庆谈判会上是悬而未决的。”
夏继成:“是啊。政治民主化、党派合法化、军队国家化,还有特务机关、释放政治犯、奸伪、受降,这么多问题,一共也只有几条达成协议。”
“共党兜里有苏联在东北缴获的日军轻兵器,国军背后有美国援助,谁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些都说明内战只是时间问题。我们,也要为自己早做打算啊。”
夏继成装作很受教的样子:“以前总觉得警察局不比保密局,不用人人都盯着共党。再说王处长在这方面觉悟比我高,他抓共党,我抓点小贼,大家都各司其职。听了您这番话,我现在如梦初醒啊。还是目光太短浅。”
“王处长可是早就深谙此道。今天这趟押送……他没少花心思。我在等他的消息,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
“一定会的。”
齐升平看了看他:“不好奇吗?”
夏继成坦然地:“好奇是肯定的,不过更不敢忘分寸。我还是和您一起等消息吧。”
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是让齐升平最欣赏的地方。他笑了笑,看眼手表:“估计这会儿车队快到外白渡桥了。过了苏州河,就是一条大路直奔提篮桥。等他们的好消息吧。”他终于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齐升平离开了刑二处。夏继成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确认对方已经走远,他才迅速拿起电话。
司机来回转了几圈方向盘后,囚车终于顺利倒进了小路。眼看那个满载警察的后车厢离警委行动队的人越来越近,福安弄外的电话铃声忽然刺耳地响了起来。沈青禾错愕地望向电话亭。
两声铃后,电话断了。很快,铃声再次响起来,一声,两声。之后,周围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出意外了,行动要马上终止!沈青禾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那条晒在最显眼位置的黄色床单“哗”地拉了下来。加油站的三名队员看见了信号,那名冲洗地面的加油工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囚车挡住了小路视野,埋伏在里面的同志此刻是看不见信号的!他赶紧对一名同伴说道:“洗不干净,去后面帮我拿个刷子。”对方立刻会意,转身想从后门绕去小路,却被王科达叫住了。
“等会儿。”他慢慢走过来,一脸笑容,目光却透着犀利,“我要看看你们的证件。”
此时,沈青禾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一边下楼,一边匆匆将披肩长发扎了起来。从顾家出来后,她走得不紧不慢,一身裙子加高跟鞋,看起来只是要出去逛街喝咖啡而已。
杨一学推着自行车回来,正好迎面碰上:“沈小姐出去呀?”
沈青禾笑盈盈地:“是呀,出去逛逛。”离开福安弄后,她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小路,越走越快。路尽头停了一辆没有挂牌照的绿色货车。营救行动前一周夏继成曾事先安排了几辆货车分别停在几个不同地点,这便是其中一辆。沈青禾一路小跑上了车,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驾驶座下塞着备用的行头,她一边开车,一边从座椅下掏出鸭舌帽戴上,又换了工装外套,最后将高跟鞋一甩,踩上便于行动的平底鞋。待到干净利落地做完这一切,她已经像是换了个人。卡车从小路一跃而出,朝加油站赶去。
二处警员还在街边面摊悠闲地吃面。顾耀东抱着面碗,脑子里始终想着路上的那番议论。也许真的会有人来救陈宪民?他不时望向警车上的车载电台。
赵志勇:“怕有情况啊?”
顾耀东:“如果有情况,车载电台应该会通知我们吧?”
赵志勇:“通知是肯定会通知,不过不可能有情况的。安心吃你的面吧。”
于胖子又往碗里加了一小撮香葱:“人家一处让我们守外围,也就是说这事跟我们关系不大。操那份闲心干什么!”
李队长很惬意地喝了口面汤:“行了,我出门的时候看过了,今天是黄道吉日。”
于胖子一听,面条卡在喉咙好半天才下去:“那对共党来说,今天不也是黄道吉日吗?”
话音未落,沈青禾的卡车就风驰电掣地从一旁街上冲了过去,坐在临街位置的顾耀东被卡车带起的风掀飞了警帽。
肖大头站起来就骂:“会不会开车呀!”
顾耀东心有余悸地捡回帽子,等他戴上再抬头望去,卡车已经绝尘而去。
王科达查看三名加油工的证件时,注意到其中一人头上汗涔涔的。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不舒服?”对方没有回答。守在一旁的杨奎暗暗将手放在了腰间的配枪上。
而此时囚车已经停在了小路尽头。车屁股正好朝着路尽头的横向小路。埋伏在两侧的行动队员已经在后车厢门两侧做好了劫人的准备。领头的队员见所有人准备就绪,伸手去拉车门。囚车上的警员听见细微声响,所有枪口无声地对准了车厢门……
就在车门要拉开时,沈青禾的货车沿着横向的小路呼啸而来。她从车窗伸出头大喊:“上车!”
杨奎一听有动静,立刻拔出配枪跑到小路口朝里望去,只见囚车背后,一辆货车一晃而过。他朝天空放了一枪大喊道:“拦住那辆车!”
一声隐隐约约的枪响从远处传来,正在唏里呼噜吃面的二处警员同时停下了筷子,望向枪声响起的方向。
小喇叭:“什么声音?”
于胖子有些紧张:“枪?”
等了片刻,没有动静了。
肖大头:“别瞎紧张,吃你的面。”
众人各自埋头吃面,但显然心里都有些打鼓了。顾耀东拿着筷子一直望着刚刚响枪的方向。那是一片居民区,除了一条宽敞的大路,两侧都是错综复杂的里弄。如果站在自己家顶楼晒台朝那个方向望的话,应该还能看见一间加油站。
囚车里的警员一脚踹开门蜂拥而出。在他们跳车的瞬间,警委行动队员已经上了沈青禾的货车。警员追在后面连放几枪,货车在火花四溅中冲出了小路。
杨奎被囚车堵住了去路,只能折返回来朝一名警员喊道:“马上向总局汇报情况!”然后和王科达一起跳上轿车,追着沈青禾的货车而去。
面摊上空第二次传来枪响,但这次不再是一声,而是绵延不断的交火声。一旁警车上的电台开始急促呼叫:“有人劫囚车!目标是一辆无牌照绿色货车,外围各车立刻向南苏州河方向追捕!重复!有人劫囚车……”顾耀东心里猛地一跳,真的发生了!瞬间袭来的急速心跳让他手脚发软。
大家都忐忑不安地望向李队长,小喇叭问道:“队长,怎么办?”队长也在彷徨着,上吗?他想起了办公桌上还放着给孙子那件织了一半的小毛衣。这时,有人“刺溜”吸了一口面条,他转头一看,顾耀东在埋头吃面,看起来那么淡定。于是,沉默片刻后,他也拿起了筷子:“把面吃完。不急。”
大街上,两辆从外围赶来支援的警车从左右两侧小路杀出,紧追在沈青禾的货车后。沈青禾从后视镜看着车后的情况,对车上的人说道:“我送你们到一号点,那儿停了一辆卡车,你们换那辆车走,车上有衣服和证件。”
警委行动队员:“你呢?”
沈青禾:“我能甩掉他们。”
货车很快到了那家位于三条路交会处的三来澡堂。堆煤球的仓库里,停着那辆在大世界被黄浦分局收缴又被夏继成捞出来转移到这里的卡车。沈青禾将车停在仓库外,行动队员上了卡车,迅速换上车上备好的货运公司的工作服,俨然变成了一支货运小队。
沈青禾一刻都没有多停留。她开着绿色货车从澡堂出来,加大油门朝尾随寻来的几辆警车迎面冲去。双方擦肩而过,警车急转掉头追上去。过了片刻,行动队员的卡车才从三来澡堂开出来,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几辆警车追着沈青禾的货车在大街小巷呼啸着穿梭。途中不断有警员下车,用路边的巡逻专用电话向总局汇报情况。十秒之内,总局就可以通过车载电台将逃犯的实时动向通报给各台警车。
王科达轿车里的车载电台喊道:“目标逃往泰兴里方向!泰兴里方向!”杨奎将方向盘猛地一转,掉头追去。
二处警员抱着面碗聚在警车外,全神贯注地听电台播报战况,仿佛是在听一段无比精彩的大戏。
“泰兴里发现目标!”
“目标已离开泰兴里,逃往傅家街!”
“目标逃往华安里!”
“目标消失,各队原地待命等待指示!原地待命等待指示!”
“最新情况!泰兴里再次发现目标!”
刑二处听得目瞪口呆。
肖大头:“又绕回去了?”
小喇叭:“一处好像在被领着绕圈子呀!”
赵志勇小声地:“觉不觉得那个人很熟悉这一带?神出鬼没啊。”
顾耀东紧张地盯着电台,在这场战斗里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角色,没有忘记警察的职责,然而还是默默地、偷偷地期待着什么。
沈青禾开着绿色货车一路飞驰,不断有警车追上,又不断被甩掉。她直奔码头而去,四周到处是正在装货和卸货的大卡车。王科达的轿车很快就跟到了,他看见几辆警车已经追了进去,对开车的杨奎说道:“别跟过去。从外面包抄。”
杨奎驾车从另一条小路绕了过去。
沈青禾将车开到了码头一处很隐蔽的货箱堆放点,夏继成计划里的第二辆车就停在这里。她迅速换上黑色卡车,从另一条路离开了码头。半分钟之后,警车就包抄了绿色货车。警员持枪围了上来,拽开车门,才发现车里早已空空如也。
刑二处车上的电台再次喊了起来:“目标车辆已截获。车内无人!重复,目标车辆已截获,车内无人!”
小喇叭:“神了!这么多人追,说消失就消失了!”
赵志勇突然嚷了一声:“我知道了!肯定是那个人又出现了!”
小喇叭一拍大腿:“白桦!”
赵志勇:“肯定是白桦!除了他,还有谁能把一处耍得团团转?”
对顾耀东来说,“白桦”二字曾经只是一个传说,虚虚实实,遥不可及。然而此刻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有那么一刻,他希望传说成真。
比起外白渡桥的枪火不断,此时的警察局倒显得格外祥和。电讯科有线股的几名女警说说笑笑地从房间出来,锁门离开了。等她们走远,夏继成用铁丝开了门。屋里的人都去参加例会了,接线记录就放在桌上。他很快找到了王科达最近几天的通话记录,在一连串的数字中,一个反复出现的号码格外引人注目。
夏继成离开警局后,在三条街之外的电话亭里拨通了市电话局总台:“请查一下50023。”
片刻之后,总台接线员给了回复:“您好,你要的地方是丽华公寓。”
夏继成挂断电话,上车离开。
沈青禾开着黑色卡车离码头越来越远,就在她以为甩掉了敌人时,杨奎开着轿车从侧面一条小路冲出来撞上了卡车屁股,王科达开枪打中了卡车轮胎。很快,有另外的警车也跟了上来。
电台再次传来新警情:“目标在景安里!黑色卡车,左后轮胎中枪。各车迅速支援!”
二处警员终于放下了面碗。
肖大头:“队长,机会来了!走吧?”
李队长慢悠悠起身:“出发。”
大家都跳上了警车,顾耀东还愣着,赵志勇一把将他拉上去:“还愣着干什么?白桦现在被一处追得差不多了,我们赶过去说不定能捡个漏!”
又是一枪,王科达击中了卡车右后轮胎。两只后轮胎都在漏气,沈青禾很清楚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不断有警车从各个方向冒出来。刑二处是肖大头开车,从侧面小路冲出来后,也汇入了追击的大军。子弹不断从各辆警车射向卡车,火花四溅。刑二处的人瞅准机会也开了几枪。顾耀东听着子弹在耳边嗖嗖飞过,又听见有人兴奋地吼着:“瘪了瘪了!两只后轮都瘪了!”他没有伸头去看,已经能想象到被打成蜂窝的卡车有多狼狈。他捏紧了手枪,脑子有些空白。
在卡车彻底报废前,沈青禾歪歪扭扭地在一条小路路口停了车,下车跑了进去。小路很狭窄,卡车刚好堵住路口,将所有警车挡在了外面。警员们纷纷弃车朝里跑去。王科达和杨奎也下车追了进去。二处警员摩拳擦掌,在李队长的带领下最后一批追进小路。
顾家的房子并不是白租的。福安弄处在福州路警察总局和提篮桥监狱的中间,是营救计划的必经之地。沈青禾每天会出门闲逛两个小时,以福安弄为圆心,向周围一圈一圈地扩散出去,每一条大街,每一条里弄,她都用脚走过无数次,也在心里排列组合过无数次。这副蛛网般的地图,她早就烂熟于心。她如猫一般灵活穿梭在大小弄堂,翻围墙,上屋顶……
二处警员气喘吁吁跟着李队长往前追,顾耀东跑在最后,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他回头望去,什么也没发现,等再回转头来二处警员已经跑远了。这时,后面又传来响动。顾耀东迟疑了一下,朝和大家相反的方向追去。
沈青禾从捷径绕回了最初的小路路口。她跳上一辆空警车,俯身熟练地拽出火花塞的两条线,搭了几下,警车顺利启动了。就在她抬起头来准备踩油门时,蓦然看见顾耀东就站在车头前,举着手枪对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