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一下子冷场了。
顾耀东赔着笑:“别误会,我不是说赵队长厉害。只不过他要参加今晚的行动,肯定知道得比我们多啊。”
“马斯南路!明香裁缝铺!”刘警官脸红脖子粗地嚷道,“怎么样?用得着去问他吗?不去参加行动我照样知道得比他多!他们要去抓共党!你别不相信!钟副局长身边带的都是我的弟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错!”
顾耀东一副替他着急的样子:“刘警官!这种话可不能乱讲!”
李队长:“刘警官,你喝多了!”
刘警官猛地站了起来,这口气他已经憋了很多天了。他醉醺醺地敲着桌子嚷道:“我没喝多!我当初是王处长指定的队长,钟副局长搞不清楚情况就乱点将!他赵志勇就是个屁!”眼看着他已经摇摇晃晃站不稳了,两名警员赶紧扶着他坐下。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吭声,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但是顾耀东心里已经揪成了一团,他知道刘警官所说的马斯南路明香裁缝铺,正是警委最重要的中转点。
一名警员招呼年轻女郎赶紧倒酒。等到酒杯重新端起来,气氛也总算缓和了下来。轮到顾耀东的酒杯时,他客气地挡住了杯子:“我不喝酒,谢谢。”
刘警官带着醉意嚷嚷:“谁也别搞特殊!来了就必须喝!给他倒上!”
“不好意思,我不会喝。”
“不会喝,那就灌他喝!”
门“哗啦”一声拉开了。众人齐刷刷转头一看,只见沈青禾站在门口,怒目圆睁。众人又齐刷刷看向顾耀东。年轻女郎正好把酒递在顾耀东嘴边。
“艳福不浅啊。”沈青禾酸溜溜地说完,转身就走。坐在门边位置的小喇叭和于胖子赶紧拉住她,“沈小姐,误会误会!”
顾耀东心虚地解释着:“我们……我们来这儿是任务。”
“这也算任务?连戒指都不去买了,我还以为真有多大的事情呢!”沈青禾把外套往顾耀东脸上一扔,“我真是傻到家了!还来给你送外套!结果你在这儿左拥右抱暖和得很!”
顾耀东:“来吃饭真的是副局长的命令!”
沈青禾要走,顾耀东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小喇叭只能把他拉过来,“赶紧啊!”
“你让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不想吵。明天我就另外租房子搬出去!”沈青禾一把推开他往外走。她知道顾耀东在等一个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是又不能太主动。
一帮警员都格外热心地往外推着顾耀东。
“这种时候还要什么面子?去啊!”
终于,顾耀东等到了被众人推出去的那一刻,走廊里只有他和沈青禾,“明天我一定请一整天假!明天我们就去买戒指!”他一边道歉一边顺势拉住沈青禾,急速而低声地说道:“马斯南路,明香裁缝铺,钟百鸣已经去了。”
沈青禾一把推开他,正好有服务生经过,她拿起对方托盘里的一杯橘子水就朝顾耀东脸上泼去,“谁要跟你买戒指了?要买自己买去吧!”说罢她气冲冲地离开酒楼。顾耀东回来时,像只染了颜色的落汤鸡,令人不忍直视。
裁缝铺斜对面的小路上,停着两辆车。一名便衣从裁缝铺出来上了其中一辆车。
钟百鸣:“怎么样?”
“铺子里只有男老板一个人。”
赵志勇:“副局长,还等吗?”
“等。那名女发报员才是大鱼。”
钟百鸣要等的那名女发报员正独自走在路上。华灯初上。周围人来人往。远远地,她已经能望见明香裁缝铺了。
就在这同时,老董在鸿丰米店接到了沈青禾的电话。
伙计:“我现在去通知他们撤离!”
“来不及了,我马上打电话!”老董拿起电话但立刻又放下了,既然裁缝铺暴露,这时候打进去的电话肯定会被追查,他不能用米店的电话联络了,“你去最近的公用电话亭,马上去!”
米店伙计匆匆去了电话亭,可电话亭已经有人了,他焦急地等了片刻,看了眼手表,匆匆离开了。
伙计去了两条街之外的一间杂货铺,这离米店已经足够远了,应该没有人认识自己。杂货铺只有老板一人百无聊赖地守着空店看报纸。桌上放着一部电话。他警惕地观察片刻,确认周围安全,这才进了铺子。
明香裁缝铺里的电话响了。老板接了电话,听见对方说了几句什么便从容地挂了电话,然后走到橱窗边,装作随意地整理模特衣服,顺手打开了模特头顶的五彩小吊灯。
钟百鸣坐在车里看见彩色小吊灯亮起时,皱了皱眉头:“去个人看看。别惊动。”
裁缝铺老板回内屋后,迅速从堆满布匹的角落里拎出一只箱子,箱子里的发报机是整个裁缝铺最重要的东西。外面房梁上还常年藏着几本空白身份证,这里是警委中转点,这些都是为从这里撤离的同志准备的。但是现在要取已经来不及了,他从窗口看见有便衣已经朝铺子走了过来。他迅速拎着发报机箱子,从后窗撤离了裁缝铺。
女发报员远远望见了亮着的小吊灯。她放慢了脚步,在一个路口从容地转弯离开了。
钟百鸣带人冲进裁缝铺时,已经空无一人。几名便衣在屋里搜查。钟百鸣走到橱窗边,望了望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又看向五彩小吊灯,关上,又打开,反复几次,他明白了过来,亮灯是撤离信号。
赵志勇跑过来,递给钟百鸣几本空白身份证:“房梁上找到的。一共五本,都是新的。”
钟百鸣翻了一遍:“看样子,我们身边还是有老鼠啊。”
“您是说有人从警局往外偷证件?图什么呢?”
“你觉得呢?”
“图钱?”
“图钱,那就好办了……”钟百鸣走到那部电话旁,他拿起电话听了片刻,又放下,若有所思。
夜里,家人都睡了以后,顾耀东去了亭子间。沈青禾给了他一份女发报员的资料。今天被钟百鸣追捕的女人叫周明佩,是上海地下组织的特级发报员。近来情报剧增,周明佩一直辗转几个点发报。明香裁缝铺是其中之一,没想到突然就暴露了。周明佩曾在苏联受过特训,不仅掌握双重加密的超级密码,发报技术也是首屈一指。在情报战日渐白热化之际,这样的人才是极其宝贵的。
沈青禾:“安全起见,上级决定先安排她出城,到郊区避一避。出城的时候需要你帮她做一个新身份。这是她的资料。”
顾耀东看过一遍后记了下来:“明天正好是礼拜三,户籍科孔科长会约我下象棋,我正好找机会办新证件。”
“还有件事,明香裁缝铺一直在负责转移有暴露危险的同志,所以那里长期备有临时身份证。今天情况太紧急,联络员撤离的时候只带走了发报机,证件在房梁上,没来得及销毁。如果钟百鸣搜到了,肯定会内部调查,你最近在警局里活动一定要谨慎。”
“知道了。”顾耀东忽然想起来,“对了,差点忘了!”他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摸出一个纸袋,“给你带了好吃的!”
“专门给我带的?”
“啊。”
沈青禾有些甜蜜:“什么东西?”
“猜猜。”
“杏仁蛋糕?”
“不是。”
“核桃酥?”
顾耀东笑眯眯地:“也不是。”
他打开纸袋:“霉豆腐干!”
沈青禾朝纸袋里一看,熏得立刻退避三舍:“你给我带霉豆腐干?”不知道什么样的呆子才会想到用既不甜蜜又不浪漫的霉豆腐干给女孩子当礼物。
“小绍兴的招牌!于胖子吃了好几块!他说猪头肉也不错,我没好意思多要,只专门带了一份霉豆腐。又臭又香,真的特别好!”他看沈青禾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带猪头肉?”
“顾耀东!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他们一样,满脸胡楂子,整天就喜欢喝酒吃猪头肉!”
顾耀东一脸尴尬:“那……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我自己吃。”
沈青禾一把抢过纸袋:“想得美!”
晒台上放了只小火盆,二人坐在火盆边,顾耀东把女发报员的旧证件扔进了火里。沈青禾在一旁美滋滋地吃着霉豆腐干。
顾耀东很认真地说:“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商量……我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个代号了?”
“要代号干什么?”
“就像你和处长一样,有了代号,上级在收音机里才能呼叫我,给我布置任务啊!”
“心思还挺多。你想要什么代号?”
顾耀东兴冲冲地说:“我都想好了。叫‘南侠书生’怎么样?”
“什么书生?”
“南侠展昭的南侠啊!他就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侠客,匡扶正义,除暴安良。再加上我也算警局里的书生。南侠书生,这不是跟我特别符合吗?”
“是呀,你觉得符合,人家也觉得符合。一听就知道是你,那还要代号干什么?”
“南侠书生”想了想,又问道:“那叫咸鱼行不行?咸鱼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我去警局的第一个案子就和咸鱼有关系。”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叫顾耀东吗?”
顾耀东不吭声了。
明香裁缝铺暴露后,由于顾耀东和沈青禾及时通知撤离,还算有惊无险。周明佩暂停了一切活动,等待警委安排撤离。警委开始动手寻觅替代裁缝铺的新的中转点。裁缝铺老板在安全脱身后,也辗转将发报机交到了老董手中。在情报战白热化的时期,每一台发报机都是极其珍贵的。
刘警官因为在小绍兴乱讲话,被送了法察处,最后连带透露行动给他的警员也一并开除了。不仅如此,时局动荡,外面到处都因为发不出薪水在裁人,最近就连警局也开始了,搞得人心惶惶。顾耀东和二处警员经过人事处时,正好遇见一名户籍科警员拿着牛皮纸袋匆匆跑进去。
小喇叭:“看见他手上的牛皮纸袋了吗?那里面就是要开除的人。每天下午三点,户籍科准时往人事处送资料。”
顾耀东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刑二处后,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户籍科孔科长,借故将下午约好的棋局提前到了两点半。
棋局准时开始了。顾耀东一直超常发挥,搞得孔科长连输几局,唉声叹气。正不顺心时,一名警员又拿着几份档案过来找他盖章。孔科长只得不情不愿地从腰间摸出钥匙,起身离开:“我进去盖个章。”
“不着急。”顾耀东一边说话,一边趁孔科长起身时故意偷偷挪了一颗棋的位置。
孔科长赶紧回来:“哎哎哎!不对!不是放那儿的!”
“是这儿呀。”
孔科长把棋子放回原位,“明明是这儿。我得好好记下位置,免得我一走你趁机动我的棋。以前夏处长就老爱捉弄我,你是他带出来的徒弟,我得提防着点。”
“您要是实在不放心,您在这里看着,我去替您盖章行不行?”
“你去?”孔科长心想这倒正好是个机会,于是狡黠地说道,“行啊,你去盖。印章就在我抽屉里。正好我算算下几步棋怎么走。”
顾耀东接过钥匙和资料:“就在这里盖章就行了吗?”
“对对。”说完他又埋头专心研究棋盘,余光瞄着顾耀东去了户籍科的内部档案室,他趁机挪动了一颗棋子,暗自得意。
内部档案室里有一张科长专用办公桌。顾耀东用钥匙打开抽屉,拿出印章在档案上盖了章,然后迅速从衣服内兜拿出给周明佩准备的新身份证和户口簿,依次在上面盖了户籍科的公章,然后揣回内兜,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顾耀东回了棋桌旁,若无其事地把档案交给孔科长:“哎?这颗棋子好像不对啊!”
孔科长一脸理直气壮:“不会错的,就是在这儿!”
顾耀东装傻:“是吗?那是我记错了?”
“肯定是你记错了。”孔科长明显心情转晴,他把资料给了警员,让他赶紧送去人事处。
警员刚跑到门口就一个急刹车停住了。站在他面前的是钟百鸣,身后跟着赵志勇和另两名警员。
“回去。”钟百鸣冷冷地说。
“钟副局长,人事处催我送资料过去。”
“没有我的允许,这屋子里的任何人都不能离开。”
顾耀东强装镇定。他看着钟百鸣和孔科长说话,手上一直把玩着棋盘上的象棋。
孔科长:“钟副局长,这是什么意思啊?”
钟百鸣将几本身份证放到桌上:“这是刚刚从共党联络点搜出来的,还有从黑市收缴的。各种各样的身份证,全新空白的,应有尽有。”
孔科长翻看了几本:“您怀疑这是从我们户籍科流出去的?”
“上面盖着上海市警察局户籍科的公章。您也知道我这个人一般不爱说太严厉的话,但是这个房间里,确实有人手脚不干净,在赚不该赚的钱。”
孔科长看着一屋子警员,脸色难堪。
钟百鸣:“不好意思了孔科长,今天在座的各位,我都要搜一遍。您理解理解。”
赵志勇三人开始搜查户籍科警员。
孔科长:“顾警官,今天这盘棋看样子是没办法下完了。我们改时间再约吧。”
“没关系,本来我也要输了。”说完,顾耀东准备离开。
钟百鸣笑盈盈地叫住了他:“顾警官,来陪孔科长下棋呀?”
“对不起,副局长,我马上回去做事。”上班时间偷懒下棋,还被抓了现行,顾耀东看起来一脸惭愧。
但是钟百鸣并不吃这一套,他站到门中间挡着去路:“既然在,那就不要搞例外了。免得别人说我不一视同仁。赵队长,顾警官你来负责吧。搜完了,他也好清清白白从这里出去。”
赵志勇和顾耀东看着对方,一个尴尬,一个忐忑。
赵志勇开始从上到下搜查顾耀东的外套和裤子。顾耀东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