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斜风山庄,也无法为二人提供庇佑。
所以,才有了这银月钩。
此物乃是斜风山庄庄主陆帆,请当年造化庐的黎炎亲自设计打造,乃是一整套的机关暗器。
纯银铸就,威力惊人。
传闻将其佩在腰间,也不需内力,轻轻一按,便能弹出十三枚银月钩,轻而易举取敌人性命。
陆帆得了此物之后,便想方设法将其送给了自己的妹子,希望娄东望不在或者有个什么意外的时候,她能用此物防身。
可谁能料到?
这暗器,最终没落到敌人的身上,反倒打进了娄东望的身体里……
一代武圣,纵横十数年啊!
直到他身负重伤逃到天机禅院,归了佛门,坐化离世,也没有人知道他与陆飞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陆飞仙又为何在关键时刻对这个照顾了她近十年、也爱了她近十年的人出手。
事后陆飞仙被接陆帆接了回去。
也许是没了娄东望的真气续命,也许是被本身便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回斜风山庄住了两个月之后,她便撒手人寰。
一个字也没留下。
更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她与娄东望唯一的骨血是何下落,又是男是女。
“银月钩共有十三枚,当年陆飞仙背后暗算武圣之时用了十二枚,都收在天机禅院,后来交还了斜风山庄。”
沈独把玩了此钩一会儿,便递还给了顾昭。
“我从未亲眼见过此物,是真是假,怕还是要找斜风山庄那边取旧物对比一番。”
“你放心,早年在斜风山庄,我与陆飞婵认识之时,便请她将那真正的银月钩给我看过了,与这一枚一模一样。”
顾昭接过来,只将此物放在掌心,垂眸看着。
“当初江湖便有人疑惑,第十三枚银月钩下落不明,如今看来,是留给他们的后人了。”
陆飞婵,斜风山庄庄主陆帆的女儿,如今的斜风山庄少庄主,算起来应该是要喊陆飞仙一声“姑姑”的。
沈独也认识她。
毕竟因为娄东望与她姑姑那件事,斜风山庄近些年来在江湖上说正不算正,说邪又不邪,介于黑白之间,与妖魔道也有些往来。
只是他没想到,顾昭竟是早就看过银月钩了。
于是笑了起来。
“寻常人到了斜风山庄,哪里会想得起去看银月钩?唯独你顾昭会做出这件事来。想也知道,你嘴上说之前都没关注寻访武圣后人这件事,可事实上一直有暗中留意。这一份心机,可真是够深沉!”
这又是一番讽刺的话了。
顾昭听了,看了他一眼,却没接他的话,只是将这银月钩收了起来,道:“追魂老魔给了我线索之后,我便让通伯一路追查下来,在一家医馆里找到了武圣后人,名叫娄璋。十六年前他已有七岁,记得些事,届时你一问便知他身份。”
益阳城已在眼前。
高高的夯土城墙已经许久没有修缮过了,长着一些荒草,早冻得没了半点绿色,枯黄的一片。
朔风吹来,一杆黑旗在城头招展,颇有几分边关苍凉味道。
沈独在这城下驻足抬首,微微眯了眼看这一杆黑色的旗帜,眸光流转间,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竟是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当年陆飞仙或恐只剩下一年的性命,却偏偏遇到了娄东望。你说,她当时该是怎么想的呢?”
“……”
怎么想的?
沈独看着那旗帜,顾昭却看着他。这一时间,也不知是为什么,竟然觉得他眼神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在蔓延。
顾昭本来是看不懂的。
可当他将顺着沈独所视的方向,将目光移向那一面迎风招展的黑旗之时,心底却是陡然地一惊。
那是斜风山庄的黑云旗。
纯黑的旗帜。
上头用银线斜斜勾着两朵云。
近暮的天光里,就这般直愣愣地挑了出来,将一抹飘摇的影子,长长地拉在了城墙那荒芜颓败的墙面上。
斜风山庄。
陆飞婵。
倪千千。
几乎不用往深了去想,立刻就联想了过去。
顾昭一下就记起当年的事情来。
那是八年多之前,他跟着师门长辈到了斜风山庄。当时他还不是蓬山第一仙,只不过是一名刚崭露头角的蓬山弟子,沈独却已经是妖魔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沈道主。
严格算起来,那还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与沈独有关的人和事。
起因便是倪千千。
白骨药医倪千千,本是被斜风山庄的人请去给陆飞婵看病的,看完病之后便离开了。谁料想不久之后竟然失踪,一打听才知道竟是被裴无寂派人劫走!
陆飞婵当然大怒。
她与沈独有一些交情,可倪千千也为她治病,哪里就能容忍妖魔道那边随意将人带走,还不放人?
是以才请了蓬山这边来主持公道。
可没想到,到了与妖魔道交涉此事之时,沈独竟然没出面,只有裴无寂出来放了一句狠话:“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让倪千千活着留在间天崖,要么我给你们一个死的。”
倪千千没什么武功。
他们就算是她的朋友,也不敢拿她的性命开玩笑,纵使万般憋屈,最后竟不得不忍了。只是回头来想这件事,着实蹊跷——
好端端的,妖魔道抓倪千千去干什么?
蓬山这边,甚至天下正道,都有这疑惑。
于是去问陆飞婵。
谁料想,陆飞婵顾左右而言他,竟回答得很敷衍搪塞,不愿提及中间的因由。
因斜风山庄地位在那里,众人心中虽有疑惑,可一则碍于斜风山庄的面子,二则陆飞婵称病不见,倒也不好逼问。
此事便这么不了了之。
顾昭七巧玲珑心肝,当时便存了疑惑,只是那时还与陆飞婵不大熟,没好相问。
又过了两年多,他与陆飞婵熟了,有一次在采桑楼喝酒,喝得陆飞婵半醉了,才拿了这件事出来问她。
陆飞婵酒后话多。
他一问,她便笑嘻嘻、醉醺醺地说:“沈独那个天杀的,千千说他练那邪功,活不了几年啦……”
之后又咕咕哝哝,说什么“活该”“十年”“老天爷都不喜欢他”,可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想起什么伤心事,又拉着他的袖子呜呜哭起来。
咕嘟嘟一坛子酒下去,竟把自己给放倒了。
顾昭现在都记得,陆飞婵脸上那未干的泪痕,还有自己那不知是沾了眼泪还是鼻涕的袖子……
**神诀。
沈独练的是**神诀。
天下人都道他强无敌手,即便是个魔头,武学也当得起真正的天下第一流。
可是,年纪轻轻,这般的成就,当真没有任何代价吗?
顾昭的目光移了回来。
这一时,他也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感觉,只微微捏紧了那一管玉笛,站在这边关荒城、刮面朔风里,将毫无破绽的笑容挂了起来。
然后问他:“沈独,你是不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