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太久远了,我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努力想了想,一些零碎的片段钻进脑子里,阳光下的蓝色油漆桶、夜幕中的游泳池和停车场那段不欢而散的对话。
我说:“是你啊。”
她在电话那头松了一口气,好像微笑了:“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我忽然又紧张起来,因为我知道,她打来这通电话,一定与顾辛烈有关。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握紧了手机。
她顿了顿,然后认真地问:“姜河,你可以把顾辛烈交给我吗?”
这一句话,就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才传达到我的耳朵里。
我曾同许玲珑一起涮过火锅,那时候在波士顿,顾辛烈坐在我身边,不停地同我斗嘴、与我抢菜,她坐在我们对面微笑着看着我们,感叹说“你们关系真好啊”。
可是如今,她已经有资格打来越洋电话,直白地问我“你可以把顾辛烈交给我吗”。
我恍惚才想起,这是我同顾辛烈分开的第四年,他离开美国的第三年。
时间已经走了好远好远。
我们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半晌,许玲珑似乎叹了一口气,她说:“我们要结婚了。”
“哦。”我说,然后又沉默了很久,再说,“祝你们幸福。”
然后我“啪”的一声挂断电话。我把手机关了机,然后手中力气全失,它掉落到地毯上,我低头看了它良久,却没有捡起来。
这天正好是周末,原本的计划应当是我陪着江海去医院复查身体。可是我躺在客厅的地毯上,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记忆中那个穿着黑色T恤、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少年,迎着阳光大步向前,他终于到达了我不能去的地方。
这一生中,他曾三次对我说他爱我。
第一次,在帝国大厦的一百五十颗明灯画成的爱心前,他对我说,姜河,我爱你。
第二次,在波士顿的地震之后,他紧紧抱着我,他的衣服被雨水淋透,他说,姜河,我爱你。
第三次,他就要离开美国,我们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凝望着彼此的眼睛,他说,姜河,我爱你。
那些密密麻麻的痛爬上我的心尖,我的血液、我的每一寸皮肤,我痛得几乎快要窒息。
是我选择放手的,是我亲手推开了他,我明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当它真正到来时,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办法承受。
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我竟然从来都没有好好地告诉过他,我爱他。
可是现在,说与不说,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江海来我家找到我的时候,我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他不停地敲门,我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最后江海没有办法,从窗外的阳台翻了进来。他的身体还不允许他进行这样激烈的运动。他有些体力不支地用手扶在落地窗喘息,我这才反应过来,跳起来跑到窗边,把玻璃窗推开。
我愧疚无比:“对不起。”
江海低着头看我,担心地问:“姜河,你怎么了?”
我伸手往脸上一抹,手上全是泪水。
我讪讪地转移了话题:“抱歉,等我换衣服啊,现在几点了?去医院还来得及吗?”
“没有关系,我给医生打过电话了,下周去也是一样的,”江海的目光依然定在我的脸上,“姜河?”
我低头,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重新开启手机,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统统来自江海。
“顾辛烈要结婚了。”我声音沙哑地开口。
江海醒后,我们都默契地对感情的事情闭口不谈,可是聪明如他,应该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他看着我的眼睛,叹了口气:“抱歉。”
我使劲摇头:“和你无关,我们……”
我觉得同江海讨论自己和顾辛烈的感情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于是我没有将话说完。
江海也没有再追问我,他问我:“吃饭了吗?”
我不想麻烦他,便点了点头,结果正在这时,我一天没进食的肚子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咕”声。
我的脸“唰”地红了,江海笑了笑:“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
我十分不好意思:“就在家里吃吧。”
厨房里多多少少还有些食材,江海醒来后,为了防止我死在速冻水饺和泡面中,他每次去超市都会叫上我,新鲜的肉和蔬菜都要买两份。
我洗了一个土豆,拿着削皮器蹲在垃圾桶旁边削皮,一直削一直削,等江海叫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手上的土豆被我削得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让我来吧。”
这天晚餐,江海做了一桌子好菜。他的厨艺比顾辛烈好很多,他做的菜色香味俱全,可不知道我是太怀念记忆中那一盘盘把老抽当成生抽的黑暗料理,还是情绪实在太低落,我一直慢慢地夹着米饭在吃。
吃完饭后,我收拾碗筷:“我来洗吧。”
江海没有说话,一双黑眸静静地看着我。
白炽灯落在他的身上,他开口说:“姜河,去找他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去吧,”江海的声音十分温柔,“就算是道别或者祝福,你也应该当面告诉他。”
“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国了,回去看一看吧……别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哭。
“如果你觉得很困难的话,我可以陪你回去,”他说,“很久没有回国了,我也有些怀念。”
我抬起头看他,他黑眸沉沉,看不出悲喜。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了解江海的人,可后来我才慢慢发现,其实我从来都不懂他。
04
我和江海在三天后踏上回国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