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台阶都给自己找好了,可别说人了,就是话都没一句传来。
一直等到十日前,他在秋风中站了整整一夜,遥望着琼玉楼的灯亮起又暗下,终于琢磨通透了一些事。
他想想这四年的点滴,又想想那人眉间的疏离模样,才惊觉,从一开始,她的态度就十分明确。
她不喜欢他。
从来都不喜欢,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落在她的眼里,都是别有目的心思不纯的。
他严褚生来就是漠北的王,大权在握,行军打仗,无所不能,哪怕是后来遇见了鹿元欢,他冷眼看着自己沉沦迷陷,都没觉着自己会是惨输的那个。
天边泛白的时候,他轻嗤一声,想,那就这样吧。
也别彼此折腾了。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所以那日回建章宫之后,严褚亲自烧了立她为婕妤的圣旨,元盛知他心意,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听人提起过那边的消息。
严褚手中最后一子落下,胜负已分,他掀了掀眼皮,散漫地将白字一颗颗丢进棋盒里,清脆的落子声里,他开口问:“你认为,皇后该出自何家?”
罗笙有些意外地挑眉,沉吟片刻后开口:“陈家与苏家。”
这两大世家盘根错节,皆是蒸蒸日上之态,其中太后的母族苏家更有从龙之功,一时之间声望无二,若是再出个皇后,只怕皇帝会不太乐意。
外戚专权,帝王大忌。
权衡之下,低调许多的陈家将会成为不错的选择。
只是太后那,怕是也不大乐意。
小巧的白子躺在掌心,投下一小片凉意,严褚眸光微沉,又问:“你认为,朕立哪家的好?”
罗笙抚掌浅笑,声音清浅,“皇上认为哪家的姑娘好,皇后就该出在哪家。”
严褚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倒也并不觉得意外,才要说出心中决定,就见元盛走了进来,踟蹰着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无法开口般,他淡淡地瞥过去,略有些不耐地开口:“有事便直说。”
元盛于是垂眸,道:“皇上,九公主出事了。”
严褚瞳孔一缩,眉头下意识皱成了“川”字,他将那几个字眼来回重复理解几遍,缓缓从桌案前起身,身子如山岳般高大凛然,这殿中寂静片刻,终还是有清冽的男声响起,“出了何事?”
元盛见这位如此反应,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就将清茶的说辞一五一十重复了一遍,当说到九公主被苏四姑娘推倒,撞了柱子时,他甚至都不敢再接着说下去。
说好的恩断情绝,对那头再不管不问了呢?
这才过去几天啊。
元盛默默地为这撞上枪口的苏四姑娘点了根蜡。
罗笙听完了事情始末,再一想到宫里那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眉头不可避免地皱了起来,他手指微动,却还能控制着自个知情识趣地起身,作揖告退。
直到出了建章宫,秋日的暖阳撒在衣裳袖袍上,罗笙想想自己一大把年纪,还藏着这般见不得人的心思,不由得摇头笑了笑,但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随帝,想到了大和。
若是漠北没有攻进大和的皇城,若是随帝是个勤政爱民的君主,现在的他,也该坐上了首辅的位置,鹿元欢也早已经嫁进了罗府。
他的年龄大了她许多,她嫁过来又是续弦,必定招致许多闲言碎语,但他不会委屈了她,后宅清净,夫妻和睦,平日必定也是百般纵着宠着的。
可木已成舟,她此刻在宫里艰难求生,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连个公道也不能为她求得,生怕被年轻的帝王看出了心思,再给她难堪与羞辱。
罗笙一走,严褚的脸色立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二话不说,抬脚行至殿门口,被迎面的风一吹,立刻就想起了那日他离开琼玉楼时说的话。
自个打自个脸这种事,成武帝是没脸做的。
他负手沉思片刻,冷着声朝元盛吩咐:“将今日进琼玉楼的都带到建章宫来,朕要亲自问问,太后究竟下的什么令。”
这竟是连太后都恼上了。
元盛心里唏嘘,又听严褚再次开口:“将鹿元欢抬过来,命太医全部来建章宫诊治。”
不看着人,他心里到底不踏实。
他记着,她是最怕疼的一个人,就是被玫瑰尖的刺扎一下,也能吧嗒吧嗒直掉眼泪,此番受了这样的委屈,还不定心里怄成啥样。
说来说去,总归是他放不下。
就连替她出头,都成了潜意识里的一种习惯。
严褚揉了揉发疼的眉心,绣金边的袖口祥云拂过精致的小香炉,他将棋盘上最后一颗白子捡起,道:“去慈宁宫将太后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