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杜家狼子野心,如今杜闵的兵马可曾出得黑州,可曾进犯寒江,可曾占得寒州寸土?他手握重兵,没有倨傲犯上之心,已是朝廷大幸,照你这么说,非要在皇上亲征北伐的当口,将他逼反了,才算是为朝廷除害么?”陆巡道,“我带兵进黑州,是得人通报消息,事出紧急,已是背着杨总兵行事,一旦前锋与黑州兵马交恶,致中原内战,无论在皇上面前,还是在百姓面前,都没有面目自处。”
“行,将军这么说,我也无可奈何,反正杜家父子害死巢州老王爷,这个仇迟早要报的。”徐志信大咧咧笑道,“这人马已按将军之命停驻了,这便要返回东海道大营么?”
“既出来了,何必着急回去?”陆巡淡淡道,“黑州人既然顾不上那些要道,咱们便帮着守守吧。”
陆巡分守东海道一部人马五千,擦着东王属地黑州边境,悄悄部署寒州至黑州的陆上要道,此处北面环山,南望少湖,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陆巡命人扎营,漫不经心地盘查起道上行人来。
由此经过的商旅百姓对横空出世的朝廷大军自然抱怨不已,不两日,镇守寒州副总兵官杨立和便命人执手令召陆巡回寒州问话。
“没有我的亲笔手令,绝对不可自此退兵。”陆巡临行前对徐志信道,“哪怕是杨总兵亲至。”
“谨遵将令,将军放心。”徐志信送他缓缓出了辕门,道,“将军此去,也当保重。”
陆巡一笑,“无妨。”
他身边只带了两名小校,孤零零径直前往寒州,日暮未至城门,只见城头上守军比日常多了些,城门口的守军如临大敌,眼神只往行人身上盯着,见陆巡高马携剑,又有随从紧跟,这便要上前拦住,却有寒州布政使蔡思齐家的小厮在城门前候了多时,抬手阻住守军,迎上前躬身道:“陆将军,我家老爷已在府中为将军备酒接风。”
“正合我意。”陆巡下马笑道,“蔡大人费心了。有劳这位小哥代为回禀,陆某驿馆更衣,便即前往府上。”
那小厮道:“我家老爷言道:驿馆粗简,万请陆将军下榻弊府,方便联席夜话,商议国事。”
陆巡点头,“蔡大人果然周到,恭敬不如从命,陆某这便打扰府上。”
那小厮恭恭敬敬前引,陪着陆巡向布政使司去。蔡思齐亲自接了出来,挽着陆巡的手,亲热入内。
陆巡一直颇觉蹊跷,待到了无人处,才开口询问正事,“大人,这么着急要下官过府,难道什么事紧急?”
“因陆兄布兵在黑寒两州要道,杨力和就要下军令拿陆兄呢。”蔡思齐道,“兄今夜入住驿馆,只怕不得脱身。”
陆巡微微一笑,摇头道:“若说杨总兵与东王勾结,要我撤出要道,让给东王进兵,却也牵强。回来一路上,下官便在想,以杨总兵为人,在外省为官,图的不过财色……”
“陆兄说的是。”蔡思齐大笑,“杨力和一介愚将,什么进兵要道,就是对他明说了,也不过对牛弹琴。”蔡思齐从来对杨力和不怎么待见,更不怕在陆巡面前取笑他,道,“若东王举事,他倒不定是第一个吓破胆的人。”
陆巡“哦”了一声,“这里面定是有个我不知道的缘故了。”
蔡思齐道:“这几日才知道,东王早给了杨力和一个大大的甜头。早先东王就有一拨人马自东海往内地贩卖私盐,不但替杜家绕过朝廷敛财,更在各州勘察朝廷军备。自黑州向中原各条要道的守备命官,都已受杜家贿赂,故而这些人在各条道上都通行无阻。寒州方面,自然少不了打通杨力和了。自杨力和在副总兵任上,便从东王私盐买卖里拿了无穷的好处,他这一年多来,做的唯一一件正经事便是替东王盐商保住黑寒之间的通路。杜闵兵马南下前,曾遣专使会知杨力和,言道陆兄已然察觉他受贿牟私,参与私盐买卖,若兄入驻黑寒要道,定是要拿住证据把柄,向朝廷弹劾杨力和。如此一来,杨力和的前程性命便都交待在陆兄手上,他怎能不狗急跳墙地为难陆兄?”
这些消息固然极为机密,但陆巡素来知道蔡思齐神通广大,也不觉惊讶,只是道:“原来如此。”
蔡思齐道:“中原气数正在万分要紧的关头,东南这一面,只有陆兄是皇上托以重任的人,陆兄此时更要小心了。”
“多承大人指点。”陆巡抱了抱拳。
这时两人已渐渐进了布政使衙门的后花园,原先董里州在任,搜刮民脂民膏无数,自然穷奢极侈,将这座园子建得玲珑剔透,移步易景,时时飞花溅水,处处垂柳拂溪,一副神仙境界的悠然清雅。
然这蔡思齐却是个本性慵懒,不爱顾虑小节的人。早先董里州的家产充公,朝廷将这园子一并交给蔡思齐督管,只这一件事便让他怨声载道,他又嫌这园子修葺维护太过花费,竟将园门一锁了事。
如今园中青石小径间青苔丛生,原来的奇花异草更只得委屈在杂草堆里。虽然园子布局之精巧,占地之开阔仍令人叹为观止,但毕竟今非昔比,一片衰败景象,连陆巡这样的武将看了,也不禁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