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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恐夜深花睡去(四)(2 / 2)

涂老幺打圆场:“哎!”

阿音回身一瞪他,眉毛挑得高高的,交叉胳膊挺了挺胸脯,截了他的话头:“怎么?我说错她了?说好是来瞧师父,半道儿里仍不忘摸个棺材,可见是师父的好徒弟了,总不忘吃饭的家伙事儿。这也是稀奇了,当年你师父在的时候,也不见你这样殷勤。”

李十一舌尖顶了顶牙关,缓慢扫了一圈儿,仍是未说话,抬头见宋十九下了楼,喊她一声:“十九。”

阿音顾了宋十九一眼,将气纳回去,只回身嗤一声:“去!钻钱眼子里去!”便坐下搭起二郎腿。

宋十九见她生气,过去拉她的手。听李十一道:“你若不愿,不去也成。”

“屁话!”阿音斥一声,勾着宋十九的手心儿冷脸不再说话。

李十一这招以退为进是百试不爽,活活吃死了她,吃定了她。

该。她骂自己一声。

李十一过来,问她:“那你去是不去?”

阿音指着宋十九和涂老幺,冷笑:“姑奶奶不去,谁给你收尸?这老、弱、病、残?”

面前两个人,她却一字一顿地说了四样,涂老幺在她的眼神里明白过来,“弱”是宋十九,旁的都是他。

李十一暗笑了笑,埋头收拾起行李来。

待收整完毕,阿棠仍旧坐在门口,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她今日没梳头,漆黑的秀发拨到一边,发梢沾了些水,被冷风一吹结了冰渣子,她也浑然不觉,只伸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捋。

“我们要走了。”李十一走至她身后。

阿棠温温道:“雪天路滑,慢着些。”

李十一却坐到旁边,道:“昨儿的故事,还没讲完。”

阿棠穿山度水的眼眸溢了些惊讶,转头看着她,笑问:“什么?”

李十一环顾四周,将眼神最后定在有些漏风的门脸儿上,问她:“你一月挣几个大洋?”

阿棠想了想:“这地方偏,多则五十,少则二十罢。”

“你昨儿说,买那鲛人,花了几百钱。”李十一抿了抿嘴角,“什么缘由,能让你花这样多的银钱,只为点几盏灯呢?”

阿棠深深望着她,待冷风再起时,才又转过头去,微笑道:“要涨潮了。”

阿音他们见李十一同阿棠坐在门口,心里头纳闷,拎起行李也过来听。阿棠同他们打过招呼,将头依在门边,道:“你倒是头一个问我的。”

她说:“我在等一个人。”

“我生来无父无母,自幼在海盗窝里长大,海上同地里一样,靠天吃饭,饥一顿饱一顿,面黄肌瘦同大头萝卜似的。”不晓得谁给她起了名字叫棠玉,好似是抓来的一个教书先生。棠是海棠的棠,玉是翠玉的玉。

“前几年海上抓得紧,我们东躲西藏,被炮轰了,不当心便落了海,也是我命大,被冲到了这诸城岸边,一个白面小子救了我。”

那小子生得顶漂亮,又白嫩,仿佛极少见太阳似的,却是病恹恹的,眼睛有些毛病。

“他照顾了我六七日,随后便要家去,我问他可还来么?他说他眼睛不大好,又不大认得路,恐怕寻不回来了。”

“我便说,我在靠海的地界盘一个小屋,点最亮的灯,他必定能找着。他笑说这样便好了,一眼就能瞧见。”

“我在岸边做了两年工,有了些银钱,小屋开作了客栈。海边风大,夜里灯总是灭,我唯恐他寻不着我,便花大价钱买了那鲛人,熬油制了灯。”

阿棠说得断断续续,人鱼灯也同她的话一样明明暗暗,却始终不曾熄灭过。

阿棠最后笑了笑,望着屋外说:“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她眼里的希冀是那样明显,令她瞧起来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李十一听完,望着远处静静吹了会子风,清淡一笑,道:“我听闻,鲛人的故土在南海,离这里十分远。你碰见了,是有福气的。”

阿棠讶异地扬了扬眉,随即弯起眼角笑了笑。

“既有福气,大约能等到罢。”

李十一不置可否,站起身收拾了东西,对宋十九三人点点头,在冷风中辞别了阿棠同她小小的旅店。

阿音呛了一口寒气,裹着大衣微微咳起来,仍是想着店里那盏灯:“不晓得,那鲛人究竟是似鱼还是似人?”

李十一望着海雾弥漫的前路,道:“我师父说,她曾见过一次鲛人。”

“鲛人一生可化形一次,变作人样时,眼内有雾,视物不明,幻化七日,不复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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