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说她没有别的法术,可阿音觉得有。
比方说,入梦术她一定修得炉火纯青。
阿音睁开眼,在静得同棺材似的黑夜里醒来,鼻端是雕花床老旧的木香味,四四方方的容器如此熟悉,将她的美梦困在其中,以长钉封牢,然后埋进地底下,成为一个死去的秘密。
想念是一发不可收拾的东西,也是最得寸进尺的赖皮脸,只要你给它透个门缝儿,它便拖家带口地住进来,一副主人家的样子。
起初阿音还装模作样地赶赶它,日子久了,她也不负隅抵抗了,于是阿罗便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自床上起来,百无聊赖地打开门,望着空荡荡的走廊有些恍惚,她想起有位姑娘曾柔柔弱弱地站在悬浮的月光中,抬头同她说:窗户关严实,被子也盖牢些。
她的头发细得很,铺在枕头上时像顺滑的丝缎。
阿音摩挲了几回自己的指腹,忽然叹了口气。
阿音十分明白,许多人和事本就是没头没尾的,但人们通常不会锱铢必较地讨一个说法,一旦你认为一段故事需要安上结局,那便意味着,它十分重要。
而结局并不是为了让人死心,却是为了掂量不甘心的分量。
阿罗的出走,便是那杆掂量的秤,秤砣将阿音的顾虑与回避沉下去,秤杆子将她的爱情挑起来,刻度是她消失的日子,日子越长,刻痕越深。
她掩门而出,笃笃叩响五钱的门。
五钱睡眼惺忪,眉毛皱得似刚被刨出土的蚯蚓,话语里却没什么脾气:“有事?”
阿音妖娇娇地努了努嘴:“打牌么?”她没法子去扰李十一和宋十九,唯有这鬼差同她一样形单影只。
五钱转头看墙上的西洋钟,又转回来:“寅时。”
凌晨三点,五钱习惯性地将它转换成十二时辰。
阿音挠一把脖子,抓出隐隐约约的红痕,道了声“罢了”,便侧头要回去。
五钱想了想,却道:“你既来了,将信拿走。”
“信?”阿音挑眉,靠在墙边儿上。
五钱回身,自书桌的抽屉里拿出几张碎碎的纸,捏在手里走过来,阿音眯着眼,待瞧清了,心里便霎时狂风大作。
她雪白的胸脯抽了一抽,脚后跟一退,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但她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将视线从眼熟的纸张上挪开,挪到五钱脸上,哑着声儿问他:“给我做什么?”
她撕的东西,给我做什么?
五钱胳膊一伸,递给她:“大人走了,却没带走它。你的东西,自要物归原主。”
心脏一缩,似被兔子踹了一脚,阿音未伸手,只悠着眼神看他:“我的东西?”
五钱清清嗓子:“天不老,情……”
“打住,”阿音伸手阻止,想起阿罗黯然神伤的模样,忍不住刺一句,“听过了,矫情得要命。”
五钱偏头,锁眉睥她:“矫情你还写?”
“我?”阿音眨两下眼,心底的预感令她反对得不是很有底气,抬手遮掩性地抵住下巴。
五钱将信往她另一只手上一塞,扶住门框困得想立刻上床睡觉:“你从前写给大人的,情书。”
他在最后两个字上咬了重音,曲指在木门上轻轻一敲。
阿音张了张嘴,“大爷”二字弯弯绕绕的,停在牙关,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她狠狠吸了一口气,三两下明白过来:“傅,傅无音……”
作的孽?
五钱以看负心汉的眼神看她。
阿音倒吸一口凉气,杵在下巴的五指捂住嘴唇。
“还有聘书。”五钱面无表情。
阿音的睫毛抖动得似夏日的风扇,好容易才控住了,抬着下巴将咬着的下唇放出来,又揉着脸摸了一把耳朵。五钱看她一眼,掩门回房。
手心儿里出了汗,拓在有些年岁的纸张上,阿音用另一只手将信接过来,拇指指腹摩擦裂痕处凹凸不平的毛边儿,像胸口被扯开了似的,信笺的疼痛感也有了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