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书里头的,江洋大盗现了脸,那必定是要灭口。
但他的凉气只吸了半口,便怀疑地看着这小丫头,弱得跟狗崽子似的,能把她涂爷爷灭了?
春萍只哀怨地望了他一眼,摇头闷声把脸罩好。
人才刚刚聚齐,小豆丁又趿拉着鞋飞快地跑来,昨儿被宋十九抽了虫,他又回复了些精神,绕着桌子吭哧吭哧喘着气,眼巴巴地守着面汤盆。
“怎么一早起来做了面?”李十一的鼻音糯糯的。
宋十九咳嗽一声,鼻音也糯糯的。
“今儿三十。”涂老幺“嘿嘿”笑一声,给各人盛臊子。
这还是他媳妇祖传的手艺,豆腐、咸菜、同肉沫子剁碎了,搁一块猪油炒出香,再调上几个鸡蛋,热水下锅焖着,再以芡粉勾了浓浓的汤,那叫一个咸香入味。虽说今日短缺肉和猪油,他做了个简易的,好歹热闹热闹。
涂老幺一说,诸人才想起来竟至了除夕,出门在外不兴数日子,又兼着这村里病了几月人丁薄,炮仗没备着,春联也未贴,哪来半分年味。
命还短着,谁还过年呢?
小豆丁捧着面,也不拿筷子,先是舔了舔上头的汤汁,眯着眼啧一口,又对涂老幺说:“涂叔,你做个炮仗罢!”
这小子,倒是半点不见外,涂老幺笑他:“你这顽心是大发了。”
小豆丁摇头:“我爹说,炮仗是赶年兽的。你做了炮仗,我拎着去村里跑一圈儿,将疫兽也吓唬吓唬,没准就吓死了。”
“你拎着跑。”涂老幺吓他,“疫兽不好说,你先被炸死了。”
小豆丁却半点不怕,低头想了想,说:“我死了便死了罢,三叔和婶娘活着就成。”
李十一的筷子顿住,听见宋十九问他:“为什么?”
小豆丁说:“三叔是好人,村里的新井是他挖的,好人不该绝命。”
“我不好,我烧过鸟蛋。”
宋十九一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热闹撑不过半日,至晚上,月亮又变得孤零零的。涂老幺倒果真给小豆丁做了个“炮仗”,砍了几节竹子,中央打上孔,用麻绳穿成一串,给他绑到腰上,一跑起来竹筒在地上磕得哗啦啦的,倒很有几分爆竹的动静。
小豆丁喜不自胜,拉着竹筒子便疯跑乱窜,在屋子里众人身边转了一圈,又跑去清冷冷的街道上,一面跑一面喊,挨家挨户驱疫兽。
“哗哗”的声响渐渐远去,涂老幺将神识渐渐拉回来,同春萍坐在天井旁,望着星子守岁。手里头没有瓜子胡豆什么的,他有些不习惯,只胡乱地捶着腿肚子,也不晓得是问谁:“你说四顺在干啥呢?”
“你说音大奶奶和傻阎王,吃饺子没吃?”
没人应他,只春萍将头靠在回廊上,摸一把自个儿的额头,又摸一把自个儿的额头。
宋十九和李十一自屋里出来,皆换了青色的长衣长裤,在月影下透着墨字一样的风骨。宋十九将头发拨在一边,李十一则反常地束了一个高马尾。
浮光玄铁扇在宋十九手中一转,李十一两手空空,慢吞吞地将手套戴上。
二人同涂老幺交待了两句,便要出门。还未过门槛,听得身后的春萍喊了一声:“十九姐姐。”
宋十九回头看她。
春萍看一眼涂老幺,又按了按自己的脸蛋子,她想问宋十九,今晨她见了涂老幺,涂老幺不是重庆宅子里的人,是她后头碰见的,自己却为何没起烧。
她整着思绪,好半天未开口,再抬头时见宋十九安抚性地笑了笑,道:“回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