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游览告一段落。
叶晚意想起沈星河中午还有安排:“那就先这样吧。”
沈星河看她秀气的眉毛微微上挑,双眸灵动,对他要去相亲仿佛也是一副看戏的姿态,不禁开口:“别忘了我们的君子协定,我要是有需要希望你能及时出现救我于水火呢。”
其实那点小场面,他应付起来,应该可以说是小菜一碟了,或者说,透过一个圆桌,去探究各方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局势,是他这么多年练就的基本技能,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结果,达到什么程度,他也大都能把握得比较精准。
叶晚意没跟沈星河讲,他们很可能是去同一个地方吃饭,只是点头笑道:“没问题。我这就回去开车,你放心,有什么情况,速度绝对比你的单车快。”
外婆把地址和女孩儿的姓名都微信发给了沈星河,他看到徐蔚蓝这个名字,不禁疑惑:“是你的亲堂姐吗?为什么你姓叶,她姓徐?”
从前有人问这个问题,叶晚意都是直接搪塞过去,懒得解释,但是沈星河问了,她竟然很耐心地解释了:“确实是亲的。这个问题,出在我爷爷身上,因为我太爷爷死的早,所以我太奶奶带着12岁的爷爷改嫁到姓徐的人家,我爷爷为了讨人家欢心,就改了姓,我爸从乡下来到市里的时候,就连名带姓改了,他说姓叶是认祖归宗,取名新途,是代表脱离家庭有了新的开始。至于其他人,都跟着我爷爷姓徐了。”
停顿许久,叶晚意沉沉开口:“只可惜,我爸的人生,没有如他的名字那样,有崭新的路途。”
沈星河默然,没有去追问。他只知道叶晚意单亲,还是偶然得知的,对她其他的家庭情况了解甚少,或者说,是叶晚意一直在这方面讳莫如深,不愿去提及。正如她这位同岁的堂姐,即便跟他们是同一届初中校友,这层亲戚关系,他也是今天才了解。
简单告别后,两人分开行动,却是去了同一个地点。
以往每一次类似这种家宴,都令叶晚意感觉到压抑无比,或者说,那些人的嘴脸,让她根本就高兴不起来,欢乐都是属于那些家庭美满的一家三口的,而她们孤儿寡母却要忍着自己的伤痛去配合别人的欢喜。
欧洲城壹号院是y市最早一批富人区的联排别墅,叶晚意的亲叔叔,也就是她爸爸的亲弟弟徐龙,在2000年的时候就住到了这里。门口的欧式喷泉虽然与y市老城区一直宣传的江南水乡风格大相径庭,但是却受到了那个年代暴发户的无限追捧和喜爱,正如这个小区的名字欧洲城一样,中国的地方已经不能匹配他们如今的高贵身份。
徐家兄妹三个人,叶晚意的爸爸是老大,老二徐龙,老三徐凤,从取的名字就知道叶晚意的爷爷年轻时把多少希望寄托在了儿女身上,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可是他们小时候住的地方连鸡窝都不如,那时候村里最穷的就是徐家,别人家最差都住上了砖头砌的平房,徐家一家五口人却还挤在一间风一吹就倒的茅草屋里,整个村里都找不出第二家这么寒碜的。
叶晚意的爷爷在国营厂里上班,一次意外受伤之后就下了生产一线,单位看他可怜,给他安排了看门的工作,偏偏每个月几十块的工资还要拿去喝酒赌博,奶奶夏小红在家也是什么农活家务活不干,就顾着打牌看戏。
所有生活的重担都落在了叶晚意父亲这个长子的头上,叶晚意后来有一次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翻看了父亲年轻时候的日记本,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生命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的成长故事。
日记定格在36岁,那一年,叶晚意8岁,刚上小学一年级。她只知道那个晚上,妈妈接了一个电话,便连夜去了外地好几天没有回来,后来几天都是姨妈送她去的学校。
也许是因为年纪太小,也许是因为那段记忆太过灰暗让她不想再去触碰,她不能完整地回想起当时的所有细节,只记得老家里来了好多认识不认识的人,他们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母亲几次哭到昏厥被一帮人搀扶着,她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抱着父亲灰色的遗像,眼泪不受控制地流,爷爷像疯了一样拽着叔叔徐龙的衣领,红着眼嘴里喊打喊杀:你这个祸害!把我的好儿子还给我!怎么死的不是你啊!
叶晚意的爷爷向来以大儿子为荣,因为老大读书好,又懂事孝顺,他早就想好了晚年要跟着老大一家过日子养老,至于徐龙,打生下来左腿就不利索有小缺陷,下地干活不行,上学也不好好上,去船厂学徒更是把师父给打了,整天就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更是对他这个老爹没大没小。
现在好儿子没了……只剩下了这个坏儿子。
徐龙一声不吭任由处置,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他跪下忏悔,是他自己的鲁莽和疲劳,才在夜里把车开到了反道上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本能的躲闪致使副驾驶的哥哥太阳穴出血,抢救无效死亡。
他在众人面前发誓会对大嫂和侄女负责,把叶晚意当做亲女儿来看待和抚养,供她上学读书,直到她长大成人成家。
所有人都说这是意外,谁都不想的,他都这样表态了,就原谅他吧。
他现在就是偿命,老大也回不来了。
这样好歹娘俩还有人照顾着,不然怎么生活得下去啊。
老人也要人养啊,没了大儿子,只能依靠他了。
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
后来,兄弟俩创办的公司由徐龙一个人说了算,因为胆子大,没有资质的他拿着老婆当采购挪用的2万块公款在天津承包了第一个工程赚了第一桶黑金后,自此借着房地产的风口,越做越大,一发不可收拾,直至今天,徐龙自认已经跻身y市上流阶层,虽比不得背景和权力,但这财富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徐总。
徐凤高中没毕业,但是也借着哥哥的影响力嫁了个大学教授。从前大哥长大哥短的她,现在仿佛也只记得自己的二哥,一年到头也不怎么联系叶晚意她们,却总是逢年过节聚会的时候,喜欢说起大哥,然后附和说着徐龙现在把叶晚意母女俩照顾得多好多好,大哥在天之灵也算是有个告慰。
一个家族里面,似乎最有钱最有本事的那个,永远是对的,所有人都向着他说话。有的事情,因为十多年过去了,似乎就应该理所当然地被忘却,谁提就是不懂事,就是扫兴。
所以,每次叶晚意去参加这种家宴的时候,都觉得无比难受。
一进门,看见旁人的穿着和现场的架势,叶晚意就知道,今天这家宴的规格和级别不一般。
一楼大厅布置了精致的甜品台和香槟塔,穿着五星级酒店制服的服务生往来穿梭为宾客服务,那架徐蔚蓝许久不碰的钢琴也搬到了客厅中央,由专业的琴师弹奏助兴,客厅里通向院子的门全部打开,连通草坪的小路上铺上了一尘不染的地毯。
穿着各式小礼服的女士们扎堆聊天,争奇斗艳,谈笑风生间无不在隐隐炫耀着自己的包包、首饰和老公,男人们则觥筹交错,交流着生意场上的资源。
徐龙的老婆第一个注意到穿着朴素的叶晚意,心里虽是不悦,面上还是带着和蔼的笑容走到她跟前:“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我妈腰疼。”
“你上楼去蔚蓝房间挑一件礼服换上吧。”马芹看她这一身,觉得实在是太普通了,加上叶晚意的妈妈今天也没来,给旁人看了,指不定要怎么编排闲话说她偏心呢。要说这几年,叶晚意越发不懂规矩和感恩,总是在外人面前丢他们徐家的脸。
叶晚意低头看了看自己,裙子风格偏简约,也很合身,她觉得穿着没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如果非说不合适,只能说低廉的价格和他们动辄几万的行头格格不入吧:“不用了,今天的主角也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