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到的那天,天空中压了整整三天的雨云终于兜不住厚重的水汽,闷热已久的霍格斯郡迎来了一场大雨。
雷声阵阵中,陆瑶披着丝绸披帛站在城堡最高的窗台上看着那支车队渐渐靠近,厚重的雨帘渐渐模糊了她的视野,水汽让她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不清。
在她的身后,奥斯维德神父、克劳德管家和艾伦沃克跪成了一排。
层层厚重帷帘遮挡住柱子上的烛台,屋子里显得阴暗又逼仄,让人喘不过气来。
而更让人喘不过气的是屋子里的气氛。
这三人已经在陆瑶身后跪了整整一个下午了。
一切只因一件事,郡南出现了黑死病。
而陆瑶执意要前往郡南。
“您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克劳德管家双眸里都是熬出来的血丝,连日奔波下,他的嗓子已经嘶哑,但是此时,他不敢不继续劝阻他的那位公爵。
他知道这位公爵是如何地坚定,亦或者是,固执。
说她□□也不算污蔑。
从那个血夜开始,他们就像她手里的矛,她要他们指往哪里,他们就必须指往哪里,他们也愿意指往哪里。
——他们信奉她宛若神明,或者是,她就是他们的神明!
能听从她的意志,是他们的荣耀!
而之后的一切也证明了,她的存在就是一个神迹,她的每一个决定都为他们打开了前所未有的新世界大门,很多时候,那些决定都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被他们看懂,而每一次看懂,他们都只能再次发自内心赞美她的伟大。
就如古斯塔夫整日里念叨的,也许她本就是神明转世而不自知!
奥斯维德神父在各处播撒那些言论的种子的时候,心中未尝不是这么想的。
他说的就是他心中最真挚的回声!
但是此刻!此时此刻!
即使她智慧英明若神明,即使她真的是神明转世,他们也不能让她冒这个险!
那可是黑死病!那是神罚,是天谴!
在黑死病面前,连教会也黯然失色。
他们不能赌,也不敢赌。
失去了老霍顿公爵,他们会痛苦会惭愧会悲伤,但是失去了她,那他们就再也没有了活着的意义。
“君子不立危墙,您不能这么不珍惜您的性命!只是死去一两个平民算什么!如果失去您,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损失!这个世界将有千千万万的人因为得不到您的恩泽而死!”奥斯维德神父惨然道。
克劳德管家声声嘶哑:“您活着,就什么都有,一旦您陷入危险,那霍格斯郡这些刚刚获得新生活的人又能维持多久现状!”
“公爵,”艾伦沃克持着他那把大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瑶,“我敢保证,如果您病死,我会立刻马上带着荣耀骑士团和我手下的士兵从霍格斯郡撤离,到时候霍格斯郡就是一盘人人都能啃一口的待宰羔羊。”
“你敢!”陆瑶随手将手边一只橘子扔了出去。
橘子砸中厚重的窗帘,被弹了回来,最后慢慢滚到了艾伦沃克手边。
艾伦沃克嘴角邪邪地扯了一下,一声不吭地低头抓起那个橘子慢慢地剥开,吃起橘子来。
等三口两口吞掉那个橘子,他咧嘴一笑:“您猜我敢不敢?”
陆瑶慢慢地走过来,用小牛皮的靴子慢慢地碾在地上散落的青色橘子皮上,她注视着艾伦沃克,缓缓道:“你不敢。如果你敢违背我命令,即使我死了,我的灵魂也会注视着你,夜里啃咬你的每一寸头皮,直到你随我而去。”
艾伦沃克眨眨眼,迅速认怂:“那好,其实我不敢。”
陆瑶不理会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军痞,转而在克劳德两人面前蹲下。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陆瑶低声道。
“大人!”两人都有些惶恐地要扶她起来,让一位公爵这样屈尊和他们说话实在太失她的体面了。
陆瑶摆摆手示意他们俩别动:“你们要是站起来,我也不必蹲下了,所以你们是打算不求我了是吗?”
两人沉默地飞快收回了手,盯着地面不说话。
“那就先听我说。”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的安危。”陆瑶慢慢道,“你们比我年长,比我经历的更多,克劳德你经常在外奔波,甚至亲自面对过黑死病人,我知道你们比我更清楚黑死病的可怕。我也不是不明白我的安危意味着什么。”
“黑死病有多可怕,我没有直接面对过,但是父亲的手册里,那些史学家的叙述里,都将的一清二楚,我也是从小听修女们讲述黑死病的传说长大的,每一次霍格斯郡发生黑死病的时候,我都能听父亲谈起,死了多少人,烧了多少人,圈禁了多少人,封了多少个村子,损失了多少财产,即使过去我没有仔细了解过,但是我昨晚看了一.夜。父亲把那些记录都写在他的记事本里,我全看了。”
“但是你们有没有仔细看过,那些黑死病发生的地区、起源地和传播方向呢?”
奥斯维德神父和克劳德管家两人面面相觑,然后双双摇头。
克劳德管家皱着眉头问:“这些东西有什么异常吗?”
“有。”陆瑶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直视着克劳德管家:“从三十年前开始,每一次的黑死病都围绕黑死山脉最北方流过的那条河,最开始爆发黑死病的地点都离那条河流不远,即使稍微远一点,但是那条河也必然在当地人的活动轨迹内,如果去野外,就有可能路过那条河。”
“你是说,黑死山脉里真的有黑死病人?”奥斯维德神父猛然直起了身体——陆瑶前往黑死山脉那一趟,他正是随行人员,汉纳家关于黑死山脉的说法他也是听到了的。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霍格斯郡的黑死病爆发,不是天灾,而是人为。”陆瑶起身到后面的书柜上拿下来一张厚厚的灰黄草礼纸。
“你们看。”她将这张纸摊在所有人面前。
“这是黑死病爆发的年份,这是霍格斯郡每年的收成好坏。每一年霍格斯郡收成好,大丰收后,霍格斯郡就会爆发一次黑死病,爆发的范围大小还隐隐和丰收的程度相符,霍格斯郡的收成越好,黑死病就越严重,这是十七年前,那一年是霍格斯郡之前十多年一遇的大丰收,当年十月霍格斯郡爆发黑死病,三个地方同时爆发,光是直接病死的人数就达到八百多人。”
克劳德眼里厉光一闪,他迅速和奥斯维德神父对视一眼,道:“今年霍格斯郡比十七年前的收成更好,好很多倍!”
陆瑶接着道:“但是今年爆发黑死病的地方不仅有北方沿河地带,还多了一处郡南。”
“而过去几十年,郡南从未发生过黑死病。”
“嘶——”艾伦沃克蹲在一边,纳罕起来:“这过去三十年郡南竟然都没有发生过黑死病,这不正常啊!怎么光奔着郡北来呢?”
克劳德懒得理这个不肯用脑的大老粗,倒是奥斯维德神父耐心替他解释:“很明显,黑死病是人为,而且背后是人一直都是奔着霍顿家来的。”
“那怎么不直接把黑死病弄到霍格斯堡呢?”艾伦沃克还在抓脑壳。
克劳德受不了他瞎插嘴了:“霍格斯堡附近方圆五十里都是你的驻防范围,如果对方能把黑死病传到霍格斯堡附近,应该反省的不应该是你吗?你以为过去三十年公爵一家为什么从不出门?而且,你听公爵刚刚分析的那一堆都听到猪脑子里去了吗?对方要是真的是想要公爵的性命,那就不用每次都只在丰收年散播了,直接年年散播不好吗?”
“可——”艾伦沃克还要再理论两句,克劳德瞪他一眼,“你先给我闭嘴。听公爵说。”
艾伦沃克委屈地挠了挠头,闭了嘴。
“我的意思是,今年在霍格斯郡散播黑死病的也许有两拨人。毕竟,半个月以前,我还在郡南的宅邸。”陆瑶缓缓道,“一直在郡北散播黑死病的人或许只是想警告我父亲,警告霍顿家,顺便压制霍格斯郡的发展。”
“但是将黑死病散播到郡南的人毫无疑问的直奔取我性命来的。爆发地点据宅邸只有不到三十里,郡南人口密度大,一旦传播开来,很难控制,哪怕我一直在宅邸不出门都有可能中招,我不出门,但是我总要吃要喝,我的仆人我的军队要吃要喝,我不可能断绝对外所有联系。”
克劳德赶紧道:“所以您一定不能到郡南去!您要是去了郡南,就是如了暗中那人的意了。”
陆瑶摇头:“我如果不去,才是如了那人的意。”
“不管对方的王都那边派来的人,还是觊觎瓷器的势力派来的人,对方都是希望我在黑死病的蔓延下崩溃。”
“郡南人口密度极大,霍格斯郡百分之七十的人都生活在那里,百分之九十的贵族都生活在那里,那里的人也是我的领民,也是我能够统治好霍格斯郡的基础。如果我不去,任由黑死病在那里蔓延,任由那里的人们大量死去,那么我们辛苦这么久建立起的民心和信仰就会崩塌。”
“信任需要靠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建立,但是只要被摧毁一次,就再也难以恢复如初了。”
“如果我这次任由郡南的子民们惨死,那么以后的每一次灾难到来,我的领民都会想,这一次,是不是轮到我被霍顿公爵放弃了呢?”
“如果一位领主得不到他的领民信任,那么他的统治也就徒有其表。”
“更重要的是,郡南生活着我统治霍格斯郡最重要的基础,那些小贵族们,他们的家人现在正在郡外各方为我的利益而战,为我售卖瓷器,做我的代理商,如果此时我将他们的家人弃之于不顾,那么以后谁会愿意再为我在外奔波?他们不会担心下一刻我就眼看着他们的家人去死吗?”
“我们如今的最大的收入来源就是瓷器生意,如今瓷器帝国刚刚起步,外面觊觎者没有十万也有八千,即使黑死病的事不是他们做的,他们也巴不得我失去这些忠实的代理商们,好让他们接手。”
“我有再好的瓷器,也需要有人替我卖出去,我总不能把霍顿家所有人都派出去替我卖瓷器,失去来自本土贵族的主动外出开辟商路,只靠那些外来商人,我们的瓷器也会变成霍格斯郡的粮食,再好的东西也只能求着别人买!”
“总之,这一次的黑死病爆发,我退,则失去这段时间的所有努力成果,还会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之前的所有优势都将成为劣势;而我进,那么整个霍格斯郡的人民就将全面拥有新的信仰!我能否征服郡南人民的心,只看这一役!”
克劳德管家叹息:“道理我都懂,可您的安全!”
“请你们放心。”陆瑶自信一笑,“我们金盏花家族的人还从未被黑死病吓住过!”
“神明让我降临此间,就是为了征服黑死病!”
作者有话要说: 陆瑶(自信一笑):放心,神明让我降临此间,就是为了让我花领土点!
某抠门鬼笑着笑着就哭了。
两万四,我写完了嘎嘎嘎请夸我最强王——算了,请骂我活该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