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新雪微微侧头, 近乎透明的乳白色玛瑙在金色凤喙垂下的宝石流苏后若隐若现,不仅为彩色宝石添了分素色,还能恰到好处的衬托顶级宝石才会拥有的浓郁色彩。
“不错。”纪新雪朝着虞珩投去赞赏的目光,从妆奁中选了几支树枝状的细簪插在凤尾步摇的另一边。
不得不说, 虞珩挑选首饰的眼光远比做新衣服时挑选配色和布料的审美好。
虞珩左脸浮现浅浅的梨涡, 歪头去看纪新雪的妆奁, 眼神逐渐凝聚在衔着孔雀额心坠的华胜上。
纪新雪转头去看并排摆放在盒子中的手镯, 眼中闪过犹豫。
是选纯玉手镯,还是选攒丝手镯,或者猫眼手串?
艰难抉择戴哪种镯子时,纪新雪分心看了眼已经半晌没有动静的虞珩, 发现虞珩正捧着他昨日刚命人从库房拿到妆奁中的华胜,专心致志的盯着华胜看了会, 又抬头看向他。
纪新雪几不可见的后仰, 坚定的拒绝虞珩,“我头上已经有大步摇, 不能再戴华胜。”否则真的会变成人形首饰架。
想要完美展示华胜, 不仅要将头上的凤尾步摇和已经插好的细簪全都摘下去, 还得将发髻散开重新梳头。
为了让虞珩早些忘记华胜,纪新雪特意将选择镯子的任务交给虞珩, 立刻戴在虞珩选的金制攒丝红宝石牡丹镯,举起手腕让虞珩能近距离看清效果。
极度显白的配色衬得纪新雪本就白嫩的肤色细如凝脂,几乎不似真人,虞珩目光微顿,趁着纪新雪去看璎珞的时候,悄悄伸出手指在纪新雪的手背上贴了下,感觉到温度才松了口气。
他不再打扰选择其他配饰的纪新雪, 低头凝视始终没有放开的华胜,想象纪新雪带上华胜时会是什么模样。
按照纪新雪的习惯,差不多两旬的时间,会去库房换一次妆奁中的首饰,大多数首饰都是至少带过一次才会收起来。
两旬之内,他一定能看到纪新雪戴华胜。
不知不觉间纪新雪翻看妆奁时越来越心不在焉,忍不住分神去观察让虞珩爱不释手的华胜。
华胜并非金制而是银制作,悬挂的额间坠是正开屏的绿尾孔雀,孔雀首嵌黄金雕琢,尾部嵌着轻薄如蝉翼的各色绿翡。
确实很好看......否则也不会出现在他的妆奁中。
就是不知道带上华胜后,会不会有遮挡视线,以至于看不清路的情况。
半炷香后,纪新雪对着铜镜调整孔雀的位置,发现他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孔雀尾部垂下的绿色珍珠正好悬空在他双眼上方。
他接过虞珩递向他的副簪,依次插在华胜左右,又换了对翡翠耳坠和千丝银嵌各色宝石的手镯,脖颈戴着与手镯制式差不多的璎珞,决定专门做件新衣服搭配这套首饰。
......
过于沉迷游戏,导致纪新雪和虞珩不仅错过上午的课,下午的课十有八九也要错过。
最后只将头发编成松散花藤状搭在肩上的纪新雪,满脸无语的望着已经偏向西边的太阳,捂着空虚的肚子让侍女去小厨房叫个铜锅来。
反正已经来不及去下午的第一堂课,不如好好放松一下。
自从去太学读书,他就没腾出过时间吃锅子。
虞珩对待上课的态度和纪新雪一样佛系,心满意足的和纪新雪前往偏厅用膳,他对纪新雪道,“正好封地送来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你看了肯定会喜欢。”
“嗯?”纪新雪面露诧异,“什么东西?”
他还以为刚才试过的那些明显偏向北方民族风格的首饰,就是虞珩专门给他送来的有趣小玩意儿。
虞珩向来没有卖关子的恶趣味,“是江南果酒,莫长史说这种果酒在江南已经卖出与金相同的价格,必有独到之处。”
当初纪新雪酿出果酒的时候,给虞珩送去不少。后来纪新雪惨遭新帝‘抄家’,所有存货都是蚂蚁搬家似的从虞珩那里搬回王府的果酒。
虞珩深知纪新雪喜爱果酒,昨晚收到封地最新送来的东西,先命人将江南果酒单独分出来,今日一早就带着江南果酒来找纪新雪。
纪新雪对江南果酒却是好奇大于期待,他当初想要酿果汁,为了口感才逐渐转为果酒。
这个过程中,纪新雪几乎尝遍长安所有能买到和买不到的酒。
恕他说实话,只这个时代,没有一种能称得上好喝的酒!
除了他的果酒。
虽然已经在心中给江南果酒打上不好喝的标签,但纪新雪仍旧对没有尝试过的酒充满兴趣,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关于这种果酒的事。
“江南果酒是在售卖的时候就价值等金,还是因为限量售卖,所以在酒庄外流通的时候价值翻倍?”纪新雪双眼亮晶晶的望着虞珩,隐约窥见可以暴富的康庄大路。
果酒竟然能卖出这样的天价?
他的果酒肯定不会比江南果酒差。
就算能将江南果酒卖出千金的酒庄背后的势力庞大,使他无法在江南卖果酒。他也可以利用江南果酒已经打出来的‘价值等同黄金’的名声,在长安售卖果酒。
如果说江南是豪商聚集之处,长安便是权势中心,底蕴绝不会逊色于江南。
纪新雪有信心,无论是否尝过江南果酒,只要尝过他的果酒,都不会认为他的果酒比江南果酒差。
所以他的果酒在长安卖与江南果酒相同的价格,甚至比江南果酒更高的价格,是不是很合理?
相比之下,江南路途遥远,连新帝的旨意都无法在江南奏效,纪新雪更没办法与售卖江南果酒的势力对抗。
长安却在纪新雪的眼皮子底下,纪新雪随时都能找新帝给他撑腰,丝毫不必担心有人敢坏他的生意。
短短的时间内,纪新雪已经想到他财源广进,甚至将长安果酒卖到江南,与江南果酒抢占市场的美好未来,连声叫人将虞珩带来的果酒端上来。
封地的莫长史不仅让人给虞珩送来江南果酒,还有从酒庄高价购买的玉壶和玉杯。
纪新雪以审视未来竞争对手的目光,观察玉壶和玉杯。
搭配昂贵精美的器具提高酒水的身价,不愧是将果酒卖到与金同价的酒庄,细节之处周到妥帖,精准的戳在让人想要掏荷包的点上。
他挥退准备倒酒的宫女,亲自提起玉壶倒酒。
淡黄色的酒水顺着壶嘴倾斜进白玉制成的酒杯中,在空气中留下刺激味蕾的酸甜味道,透过淡黄色的酒水再看酒杯,略有些粗糙的白玉竟然有仿佛羊脂玉般的细腻感觉。
纪新雪在心中竖起大拇指。
酒庄主人定是深谙销售之道的高手!
从这样的人手中抢钱,肯定不是易事。
纪新雪不怕困难,只要想到穷的快要吃糠咽菜的老父亲,他心中就能生出无限斗志。
酒庄主人周到,他可以想办法做的比酒庄主人更周到......大不了他少挣点钱,适当将果酒的价格定的低些。
纪新雪端起装着酒的玉杯,仔细观察江南果酒的色泽。
观之清澈,没有这个时代的酒普遍存在的浑浊,可惜他私藏的果酒半滴都没剩下,从前也没想过要用玉杯盛酒,无从比较江南果酒和他酿造的果酒,哪个能在卖相上更甚一筹。
没能在‘色’上胜出,让纪新雪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他轻轻煽动玉杯上方的空气,仔细辨别江南果酒的气味。
除了引人生津的酸甜味道,还有初时不起眼,逐渐变得浓郁的果香,竟然与他酿造的果酒不相伯仲!
纪新雪眼中的警惕越来越浓,郑重的端起酒杯,轻抿了口杯中的江南果酒。
酸甜适度,果香浓郁,酒味极淡,几乎察觉不到,半点都不刺激喉咙......纪新雪的身体逐渐僵硬,缓缓低下头,盯着手中剩下的大半杯酒陷入深思。
虞珩见纪新雪原本还有高兴的模样,喝了江南果酒后却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眼中闪过失望,端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还以为江南果酒卖出那样的高价,就算不能完全替代纪新雪被‘抄家’的果酒,也能让纪新雪喝个新鲜,没想到......嗯?
虞珩仔细品味嘴中残余的味道,脸上的失望转为惊讶,“竟然与你酿造的果酒味道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当初纪新雪制作果酒的时候,陆续做了三个月的尝试,耗费无数材料才得到最后的成品。
除非是有纪新雪亲手写下的配方,否则怎么可能酿出与纪新雪的果酒味道一模一样的果酒。
纪新雪放下酒杯,揉了揉僵硬的脸,给虞珩肯定的答案,“是。”
所谓的江南果酒,味道与他曾经亲手酿的果酒味道一模一样。
已知他当初酿造果酒的时候事事亲力亲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文字信息,只在想要赎回果酒的时候,将酿造果酒的过程和想象中可以将普通酒蒸馏为烈酒的办法写在纸上交给新帝。
那么售卖江南果酒的酒庄,背后的主人是......
纪新雪目光复杂的望着虞珩,轻声问道,“这个酒庄除了果酒,还卖别的酒吗?”
虞珩回想莫长史送来的信中的内容,“除了果酒还有烈酒。”
纪新雪彻底确定,很有生意头脑的江南酒庄主人,十有八九是新帝的心腹,与金子等价的江南果酒最后都填了新帝的私库。
因为他从未尝试蒸馏烈酒,也没告诉过任何人烈酒的概念,只将方子给了新帝。
得知烈酒的价格是果酒的十倍,纪新雪的心已经彻底麻木,再也无法感到震惊。
不知道新帝是从哪里找到的人才经营江南酒庄,有这等人才在,他何须再为新帝没钱发愁?
希望人才能早日想到可以在江南和长安两处卖酒,相互打擂台的主意,最好能掏空江南豪商的钱包。
抱着给新帝捧场的奇怪念头,纪新雪和虞珩格外有饮酒的兴致,彻底放弃去太学上课,将虞珩带入宫的整坛江南果酒分食的干干净净。
新帝听闻纪新雪和虞珩整天在纪新雪的寝宫厮混,没去太学上课,忙中抽空赶到纪新雪寝宫时,纪新雪和虞珩已经陷入半醉不醉的状态。
纪新雪脸色绯红,捧着已经彻底空下来的酒坛傻笑。
虞珩脸色冷淡的端坐在椅子上,仿佛是在照看已经醉了的纪新雪。若是有人走到距离虞珩五步之内的地方,仔细观察虞珩的神色,就会发现虞珩的双眼已经没有焦距。
新帝的目光从纪新雪和虞珩的身上移动到桌上几乎没用动过的肉片和各色蔬菜上,开口让脸色惶恐的宫人去拿碗筷来。
正面无表情发呆的虞珩先察觉到新帝的存在,他动作呆滞的转过头看向新帝,不说话也不移开目光。
纪新雪的反应比虞珩好些,他还会说话,“你是谁?”
新帝正将手搭在空荡荡的肚子上等碗筷,闻言险些被纪新雪气得笑出声,不答反问,“你是谁?”
纪新雪愣住,似乎被新帝问住,开始冥思苦想自己是谁。
新帝懒得与醉鬼计较,见宫人已经给铜锅添炭并端来新的碗筷,便开始埋头吃饭。
虞珩和纪新雪没怎么动筷的东西,刚好够新帝吃饱。
吃了热腾腾的锅子,新帝的心情肉眼可见的转好,再看醉态朦胧的纪新雪和虞珩都比刚才顺眼了不少,让人将虞珩送去纪璟屿那里就要离开。
起码要等纪新雪和虞珩清醒过来,才能责怪他们在寝宫饮酒不去上学,否则岂不是对牛弹琴,白白浪费时间?
凤翔宫的宫人轻声细语的哄虞珩与他离开,见虞珩始终板着脸坐在椅子上,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宫人试着去扶虞珩的手臂。
始终安静的虞珩突然暴起,一脚踹在宫人的大腿上,厉声呵斥,“放肆!”
刚走到门口的新帝停下脚步,转身回到饭桌处。
已经跪在地上对虞珩求饶的宫人又对新帝求饶,“陛下息怒,奴并非有意冒犯郡王。”
新帝径直回到吃锅子时的座位处,随口道,“养几日伤,不必急着当差,等他醒了单独赏你也不必特意回我。”
宫人听了新帝的话,面上的惊恐稍缓,仍旧跪在地上不敢动,生怕会刺激到仍旧盯着他看的虞珩。
正在沉思自己是谁的纪新雪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注意力,盯着跪地求饶的宫人看了半晌,突然转头看向虞珩,“他欺负你?”
虞珩慢了半拍才将视线从宫人身上移动到纪新雪身上,脸上突然浮现委屈,“他要带我离开。”
纪新雪忽然从椅子上起身,跑向虞珩,原本放在怀中捧着的坛子跌落在地上摔成几块。
新帝脸色突变,他虽然在宫人哄虞珩去纪璟屿那的时候就转身离开,但已经从宫人的求饶中听出来,是宫人先试图触碰醉酒的虞珩,才会惹始终安静的仿佛正常人似的虞珩发怒。
万一虞珩已经认不出突然靠近的纪新雪,岂不是会向踹宫人那般踹纪新雪?
纪新雪跑到虞珩身边,抓着虞珩的手腕傻笑道,“这回他就带不走你了,除非将我也一起带走,让我阿耶揍他!”
虞珩不仅任由纪新雪靠近他,还敏锐的将纪新雪挡在身后,警惕的瞪着大步跑过去的新帝,没被纪新雪握着的手抓紧身侧的椅子,大有新帝再靠近半步,他就要拎着椅子扣在新帝头上的意思。
新帝不得不在虞珩无声的威胁中停下脚步,他盯着纪新雪握着虞珩手腕的手,再也笑不出来。
他们不是醉的不认人,而是醉的只认识对方?
仿佛是为了证实新帝的猜测,纪新雪顺着虞珩的目光看向新帝,眼中皆是好奇,好在没有再问‘你是谁’。
新帝不想自取其辱,忍下问纪新雪自己是谁的想法,眯着眼睛问纪新雪,“你身边的人是谁,你为什么拉着他?”
纪新雪笑嘻嘻的道,“我的好兄弟,我不拉着他,他会被豺狼欺负!我家有大老虎,不怕豺狼。”
新帝想起纪新雪刚才与虞珩说的话,顿时明白纪新雪口中的大老虎就是他,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他试着往前半步,发现虞珩握着椅子的手臂更加紧绷,立刻退到让虞珩觉得安全的距离,“虞珩?”